他可以相信他的翩翩，他的翩翩很溫柔，卻也可以很堅強，在他缺席的後半生裡，他的翩翩也能夠顧看好自己，帶著他們這幾年的早早晚晚、瑣瑣碎碎孤獨又安然地度過他們的一輩子。

    而他，便是死了，魂魄也會繼續守著她，他的肉身會缺席、但是他的這顆心會一直一直地陪著她，直到齒搖發落、地老天荒，直到下輩子，他們再次相遇。

    趙清明覺得自己安排地挺好，有偷摸摸藏下來的一百兩，有這一處小院，還有馬大娘馬大爺的顧看，翩翩往後的日子，雖然孤獨，但是總能過得不錯，他不會低估翩翩的堅強，只是，他卻高估了自己的。

    也高估了翩翩。

    再一次從閻羅殿前回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貪生畏死，才知道，翩翩是揣著什麼樣的心思成日對自己言笑晏晏。

    他貪生畏死，他的翩翩生無可戀，說到底，還不都是不能面對缺席彼此的人生？

    他們的一輩子啊……

    上窮碧落下黃泉，註定捆縛彼此。

    “囡囡，”一邊揉著姑娘軟綿綿的手指，趙清明一邊喃喃自語，“我不要下輩子，我只要這輩子。”

    是的，他只要這輩子，他再也不要將遺憾虧欠留到下輩子，也不會再寄希望於下輩子，他要過好這輩子，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要善待他的翩翩，都要他的翩翩，喜笑顏開，讓她不留任何遺憾，讓她不去想虛無縹緲的下輩子。

    他只要這輩子……

    淚水輕輕從眼角滑落，眼皮一陣輕輕顫抖，喉頭的酸澀傳來，趙清明深吸了一口氣，將翩翩的手攥得更緊，然後他整個人就愣住了——

    姑娘的手指竟然在他的手心裏輕輕動了一下。

    短暫的窒息後，趙清明驀地睜開猩紅的眼睛，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可他還是將眼睛睜到最大，然後用雙手顫顫地摩挲著翩翩的臉：“囡囡，囡囡……你醒了，是不是？囡囡？”

    指腹傳來姑娘面頰的溫度還有輕微急促的鼻息，再然後，姑娘眼皮一陣輕輕顫動，她緩緩睜開眼，茫然地看著房梁，半晌又將視線挪到了趙清明臉上，然後眼神就變得愈發茫然，似乎對於眼前的一切，都渾然不懂。

    “囡囡，你醒了，是不是？囡囡，說句話，別嚇我，”趙清明說話都不敢大聲，聲音顫顫的啞啞的，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與喜悅，“囡囡，你覺得哪裏難受？我這就叫郎中……”

    “爹爹！不看郎中！”不待趙清明把話說完，翩翩卻急忙忙攔住了，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捂住了趙清明的嘴，一臉的著急哀求，“爹爹，囡囡已經好多了，不……不用看郎中了，也不用吃藥了，囡囡好得很！”

    爹爹？

    趙清明登時就愣住了，目瞪口呆，腦子裏一片空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後茫然地問道：“囡囡，你剛纔……叫我什麼？”

    “爹爹啊，”翩翩想都不想，一臉理所當然，似乎是看出來趙清明的目瞪口呆、不可思議，翩翩還有點兒難為情起來，撅了噘嘴，小聲道，“之前我就是……故意不喊爹爹的，誰叫爹爹這麼長時間都不回揚州來看我跟娘？我生爹爹的氣，所以就不想喊爹爹，不過……”

    說到這裏，翩翩咬了咬唇，有些為難有些猶豫，不過很快她就下定了決心，一邊拉著趙清明的手，一邊正經八百地跟趙清明道：“不過我知道爹爹擔心我，心疼我，我生病，爹爹就一直陪在我跟前，連鬍子都顧不上刮，所以……我打算原諒爹爹這一次，不過爹爹你可要把握好機會，以後要對我跟娘好，要心疼我們娘倆兒，不要心思都花在……京師那邊，也要分一些給我跟娘呀，要不然……我我往後就再也不叫爹爹了！”

    說到最後，姑娘的聲音變得哽咽了起來，都帶著哭腔了，明明是威脅的話，可是卻是半點氣勢都沒有，反倒帶著哀求，聽著就讓讓人心疼。

    趙清明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心亂，他不知道翩翩這是個什麼情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就覺得自己的手被姑娘給握住了，然後再次傳來姑娘可憐的哀求：“爹爹，答應我好不好？囡囡不……不貪心，只要……只要一點點，爹爹的疼愛只要分一點點給囡囡就夠了，囡囡……不會為難爹爹的，爹爹……答應囡囡好不好？”

    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與猜想，此刻都化作了心疼與擔心，趙清明伸手一把將嗚咽不止的翩翩擁入懷裏，一邊揉著她的後腦，一邊使勁兒點頭承諾：“好，我答應你。”

    “哇！”

    驀地，懷裏就傳來姑娘的嚎啕大哭，可隨即哭聲又戛然而止了，翩翩抱著肚子，開始大口大口喘息，面色亦是灰白得嚇人：“爹爹，我疼！我肚子好疼！”

    一句“肚子疼”簡直嚇得趙清明魂飛魄散，趙清明正要扭頭去汗莫仲齊，莫仲齊卻搶先了一步推門進來，就那副油膩膩的嘴唇就能看得出，老頭兒剛剛紅燒蹄髈吃的正起勁兒呢，也是聽到了翩翩的哭聲，這才趕緊放下蹄髈衝了進來，然後一進來就看見翩翩正倒在趙清明的懷裏，一口一個“爹爹”喊得那叫一個順溜。

    老頭兒當場就愣住了，這是個啥情況？

    現在小年輕都……這麼會玩兒嗎？

    大……大開眼界呀！

    “莫郎中，您快來給瞧瞧吧！”見莫仲齊杵著不動，趙清明著急了，忙得大喊。

    “哦……哦哦，這就來。”莫仲齊這纔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將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在一邊兒，然後趕緊過去。

    ……

    半個時辰後。

    趙清明總算將翩翩哄睡著了，然後這才輕手輕腳扶著炕沿兒下了炕，摸索著走到出了正房來到院兒中，莫仲齊早就等在那裏，見他出來，就咳嗽一聲，提醒他位置，跟莫仲齊想的不一樣，趙清明雖然雙目失明，但是卻適應得很好，在熟悉的地方几乎算得上是行動自如，這也讓他欣慰，單這一點就知道趙清明不是個沉淪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