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風水輪流轉，可見誰都不能得意一輩子。

    頓了頓，趙清暄輕聲問道：“那皇祖父他可後悔了嗎？當時又跟你說了什麼？”

    對此，趙清暄也很想知道，他迫切地想聽到皇祖父對萬歲爺的否定甚至痛斥，如此，也好讓他心裏的難受跟虧錢消散一些。

    萬歲爺聞言，不由譏誚地牽了牽唇，搖搖頭，跟趙清暄道：“他沒說後不後悔，只是跟我說，我並不適合做太子，自然更不配繼承他的皇位。”

    “他當時這樣跟我說，你天生就是個情種，容易為情所困、為情所用，你這樣的性子，哪裏配做天子？若是將大夏江山交到你這麼個情種手裏，豈非要毀於一旦？”

    萬歲爺回想著當時的場景，複述著先帝的話，只不過當時先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衝，眼裏都冒著火星子，一副恨不得要將他這個親生兒子給手刃了的架勢，但是這個時候，萬歲爺的口氣卻是再平穩不過，非但沒有一絲羞惱，反而帶著一絲悵然。

    這事兒別說是趙清暄了，便就萬歲爺最信任的姜福田也不知道，這是萬歲爺心底最深處的一處傷，父皇的輕視、譏嘲還有不信任，困擾了他的一生，讓他始終都無法面對也不能釋懷，但是到了此時此刻，他卻全然釋懷了，甚至還能平靜地跟趙清暄說起，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兒似的。

    趙清暄頓時聽得目瞪口呆，後背都挺直了，這跟他猜想的完全不同，他錯愕地看著萬歲爺，看著那張蒼老、蠟黃卻又再坦然不過的臉，這樣平和的萬歲爺，讓他又是一陣錯愕。

    似乎，像是徹徹底底變了個人。

    “現在，這話我也想跟你說，”萬歲爺的視線對上了趙清暄的，還是那樣的平和，甚至還帶著真誠，“清暄，你並不適合做皇上，雖然這已經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了，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你。”

    “你太容易為情所困了，這對於天子來說，並不是好事，”萬歲爺一字一字緩聲道，看著趙清暄倏然變色的臉，萬歲爺沒有畏懼也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往下說，“從你非衛氏女不娶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絕不適合做皇上，更別說後來，衛氏女婚後多年不孕，你卻連個侍妾都不肯收，你當然是為好夫君，只是這樣卻如何能夠做好皇上？”

    “狠下心腸，斷情絕愛，利用衛氏一門上位，然後再伺機滅了衛氏一門以絕後患，這是你唯一能夠成為合格皇上的機會。”

    “後面的事兒，也能證明，你的確想抓住這個機會，下這樣的狠心，但是後來，你到底還是敗給了一個情字，我雖然一直廢物似的躺在這裏，對於外頭的事兒卻也不是完全不知，為何會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為你。”

    “你並不適合做皇上，卻偏要一味兒用強，偏要去搶……”

    “夠了！”驀地，趙清暄怒聲喝道，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並不是因為萬歲爺說的話有多離譜可笑，反而字字句句在理，直戳他心裏最脆弱最怯懦的地方，趙清暄只覺得整顆心、整個人都要炸開了似的。

    “你……你就這麼恨我？”趙清暄紅著眼咬著牙看著萬歲爺，“叫我過來就是……就是爲了在死前狠狠羞辱我？想借此折磨我一輩子？對嗎？！”

    萬歲爺看著趙清暄，輕輕搖搖頭，嘆了口氣兒：“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控訴先帝的，但是如今……過了這麼些年，我纔回過味兒來，先帝當時並非要羞辱我，而是點出這個致命問題，讓我直麵，讓我時刻警醒，我是天子，別的身份、別的情感通通都要排在天子之後。”

    看著愣在原地的趙清暄，萬歲爺繼續一字一字認真地道：“不管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還是對我心存一絲期待，先帝是盼著我能記住他的遺訓，撐得起這身龍袍，能夠造福大夏。”

    “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不過清暄，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要走我走過的彎路。”

    是的，他走了多少彎路？

    首當其衝的便就是當年堅持迎娶衛氏女，也就是元后，明知道她懷著聿懷太子的骨肉，還是固執地堅持著，就因為他的這一堅持，為後來、為大夏江山埋下了多少隱患？

    甚至老年喪子，說到底也是當年埋下的隱患。

    對於趙清暄，他曾經真的疼愛過，也真的視若己出，如果不是元后的瘋癲，不是元后也同樣痛苦地為情所困，他也不至於將對這孩子的愛漸漸變成了怨變成了恨，甚至連帶著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一併恨上了……

    先帝所言不錯，天家人生來就不該沾惹這起子情情愛愛，想權掌天下、想青史留名，成就一番大業，首要的前提就是斷情絕愛。

    斷情絕愛並非是心毒手辣，是對自己最大限度的約束，也是對江山、對百姓的最大維護，如若不然，且看看這些年來，他犯的錯，再看看眼下趙清暄又都做了些什麼。

    左不過是一個情字。

    從來天子不配有情。

    他明白得太遲，如今，他想讓趙清暄早早明白，勿要像他這般，撒手人寰之時，腦中只有遺憾與悔恨。

    都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什麼恩怨情仇，到了這個時候，也都成了浮雲一抹，這個時候，還能讓萬歲爺掛心的，也就只剩下大夏江山，還有……么子了。

    灰白的嘴唇顫了顫，再開口的時候，萬歲爺的氣息就漸漸變弱了：“清暄，既是做了天子，便就……就要有個天子的樣兒，就得能撐得起這身黃袍，對得起祖宗基業……”

    “善待清晚，往後，他就是你唯一在世的弟弟了，他……他不是秦王那樣天生反骨，他……他也沒有那份心思，這天下都是你的了，也……也總能容得下一個弟弟吧？”

    “別……別一條道兒走到黑，沒得落下心病，一輩子……一輩子都不能安生，善待清晚，也、也是放過你自己，勿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