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暄猜的不錯，萬歲爺的生命即將走到了盡頭。

    最近幾個月裡，萬歲爺的身子每況愈下，每天的大半時間都是昏睡著的，就算是醒來，腦子也都不大清醒，有時候連五皇子都認不出來，就像太醫預測的那樣，萬歲爺沒有可能熬過這一年，五皇子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等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五皇子還是接受不了。

    “父皇，父皇……”五皇子跪在床前，握著萬歲爺枯瘦如柴的手，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再早慧再通透，他不過也就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而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也要離他而去了，五皇子如何不背上欲絕？

    彌留之際，萬歲爺的頭腦倒是異常的清醒，人也比以往有了些精神，他自己也清楚這是迴光返照，他這個將死之人倒是十分平靜，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現在特別珍惜最後的這點兒時間。

    他要竭力保住這個他最疼愛最不捨的么子，這個他跟蘭兒的孩子。

    “別哭了，好孩子，”萬歲爺伸出手輕輕地抹去五皇子的淚水，發出心疼的嘆息，“這一天總是要來的……”

    五皇子的眼淚卻更加忍不住，決堤而出。

    他知道總是要來，可他就是接受不了。

    “父皇，”五皇子緊緊攥著萬歲爺的手，向來沉穩早慧的少年難得一回哭得像個孩子，“父皇，不要……不要離開孩兒，孩兒就……就只有父皇了……”

    是的，他就只有父皇了。

    母妃還有未曾晤面的弟弟走的時候，他還能安慰自己，他還有父皇，還有表姐，還有麗妃娘娘，後來表姐也走了，麗妃娘娘換了面孔，他就只剩下父皇了，即便父皇被幽禁，再沒有扶他上位的可能，但是父皇就是父皇，只要有父皇在，他就覺得自己還有倚靠，這冰冷腌臢的人世間還值得留戀，但是如今……

    連父皇也要離他而去了。

    “清晚，別難過，父皇是去……是去與你母妃還有弟弟團聚去了，別……別難過了，”萬歲爺昏黃的眼睛也染上了一層溼潤，沙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疼惜，“父皇……父皇欠你母妃太、太多了，該是去……去彌補了……”

    五皇子強忍淚意，使勁兒點頭，還勉強衝萬歲爺擠出一抹笑意：“兒子……兒子不難過，兒子……兒子高興，父皇……父皇記得代兒子給母妃帶好，兒子真的特別……特別想她……”

    說到這裏，五皇子又忍不住哽咽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兒，才稍稍平復情緒，又道：“還有表姐跟二哥，若是……若是父皇也能見到他們的話，希望父皇也能……也能為兒子帶好，告訴他們，兒子特別想他們。”

    萬歲爺鼻頭一酸，腦中浮現起那個孩子的模樣，不由悲從中來：“只怕他未必肯見朕吶……”

    “不會的，二哥……二哥不會的，冤有頭債有主，二哥豈會記恨到父皇頭上？”五皇子忙得搖頭，為二哥辯解。

    萬歲爺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苦澀地笑了笑。

    是啊，冤有頭債有主。

    可是說到底，他又何嘗不是這一切債的源頭呢？

    都怪他。

    “外頭……外頭什麼聲音？這樣嘈雜？”頓了頓，萬歲爺皺著眉問道，可話音一落，他自己卻又回過味兒來了，隨即又淡淡笑了，“是……是後宮嬪妃們嗎？她們都……都來了？都在哭朕嗎？”

    五皇子自然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女人起起伏伏的哭聲，讓他心煩意亂，這些女人的眼淚哪裏是為父皇而落？不過是惺惺作態，是哭給別人看，五皇子蹙了蹙眉，跟萬歲爺道：“父皇若是不喜，兒子現在就將她們趕走……”

    五皇子的話沒說完，萬歲爺便就擺了擺手，打斷了，道：“不妨事，讓……麗妃進來，朕還有事要交代。”

    五皇子聞言不由眉頭緊鎖，都到這時候了，父皇竟然還惦記麗妃那個賤人，不過父皇對麗妃的看重，卻還是因為母妃與他的緣故，這讓五皇子心情異常複雜，他想跟父皇揭露麗妃的真面目，讓父皇知道她的兩副面孔，但是五皇子到底還是忍住了。

    算了，已然到了這個時候，就別給父皇添堵了。

    “是，兒子遵命。”

    五皇子到底還是乖乖點頭答應了，然後起身行至外堂，外堂已經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後宮嬪妃，個個素面朝天，個個哭得梨花帶雨，為首的便就是哭得幾度暈厥的麗妃，因為哭得太厲害，還得宮人攙著。

    聽見有動靜，麗妃慌忙抬起頭，就看著五皇子走出來，然後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麗妃一邊繼續淚流不止，一邊哽咽著詢問五皇子：“清晚，萬歲爺……如今怎麼樣了？”

    時隔兩年多，五皇子又聽到麗妃這樣親暱地稱呼自己，心裏說不出來的厭惡，他也不忍著，冷冷看著麗妃，一邊沉聲道：“麗妃娘娘，父皇在等著您呢，快進去吧。”

    麗妃聞言，頓時心頭一喜，忙不迭點頭道：“是！是！”

    當下便就被侍婢攙了起來，然後趕緊進了寢殿。

    對於這個時候，萬歲爺還能想起來自己，麗妃是不敢奢望的，畢竟萬歲爺對她從來都說不上寵愛，這兩年多以來的養病也更是從未想到過自己，再加上五皇子對她的態度，誰知道會不會在萬歲爺面前添油加醋？所以這冷不丁地聽到萬歲爺竟要見她，麗妃真是大喜過望。

    萬歲爺這個時候，還能記得她，自然是喜從天降，如今，麗妃已然不能指望安王，還成天擔心安王會不會哪天失心瘋連她們這起子後宮嬪妃都要趕盡殺絕，五皇子，她倒是想親近親近，恢復從前的關係，所以這程子還派人私下去接近過五皇子，送去她親手為五皇子準備的冬衣，哪知道五皇子竟半分面子都不給，非但東西不收，還撂下話，說是他如今年歲大了，也該跟後宮娘娘避嫌，往後就兩處就不必來往了，氣得麗妃渾身發顫，也越發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