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沒有察覺到此時偏殿裡頭的異常，將飯菜擺好了之後，便就恭恭敬敬退了出去，留下趙清暄跟孫少闕沉默地看著那熱氣騰騰豐盛的飯菜。

    孫少闕打量著主子沉默的一張臉，此時此刻他的心裏著實不是個滋味兒，他想跟主子說，這事兒怎麼都怨不得王妃，王妃實在冤枉實在無辜，誰叫王妃生在衛家？可是卻怎麼也張不開這個嘴。

    王妃當然是無辜的，可是……

    那又怎麼樣呢？

    上一次爲了王妃，主子放過了衛氏一門，已經太對不起寧王夫婦了，以至於竟然給了他們造反謀逆、尤其是再度傷害寧王夫婦的機會，主子何其憤怒內疚？

    所以主子這一次不論如何都不能再婦人之仁了，衛氏一門被斬草除根那是必然的，可到時候，王妃要如何自處呢？

    就算王爺一力維護，對王妃一如往昔，可是王妃又會是個什麼心情呢？王妃又會如何看待……對自己母族下手的枕邊人呢？

    即便再如何罪大惡極，即便再罪該萬死，可到底都是王妃的父兄、王妃的母族啊，怎麼都不能死在夫君的手裏啊。

    可以想象，往後王爺跟王妃的日子會如何煎熬折磨。

    孫少闕實在不忍往下想，正要退下的時候，卻又冷不丁地對趙清暄給叫住了：“少闕。”

    “是，屬下在。”孫少闕忙得站住了腳。

    “悄悄兒地，不要驚動任何人，”趙清暄看著他，沉聲叮囑道，“不管是剷除軍中內鬼，還是……剷除衛氏一門，都要悄悄兒的，我不想聽到任何關於此事的風波謠傳，只當……是個意外，明白嗎？”

    孫少闕頓時就明白了，主子到底還是看重王妃的，到底還是決定儘可能地為王妃保留名聲與體面，孫少闕也知道，主子這般良苦用心，是不想讓王妃留下什麼汙點，日後也好能順利坐上後位。

    所以，主子連衛氏一門的罪名也都給免了，倒是讓衛氏一門免於遺臭萬年的結局。

    這已經是主子對王妃最大的包容與維護了。

    只是……

    聰慧如王妃，又如何瞞得住呢？

    屆時王妃明白主子的苦衷與安排嗎？會領情嗎？

    孫少闕心裏挺沒底的，也不好再多往下琢磨，當下躬身領命：“是，屬下明白，定不會走漏一絲風聲。”

    “行了，你去吧。”趙清暄擺了擺手，聲音裏帶著異乎尋常的疲倦。

    “是，屬下告退。”

    孫少闕退下之後，趙清暄發了好長時間的呆，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几上的飯菜都已經放涼了，索性他也沒有胃口，所以一口都沒吃，倒是盯著那幾盤精緻的飯菜，又想起了剛纔孫少闕跟他的稟報——

    “……寧王夫婦在莫干山腳下生活的那段時間，十分低調，輕易不出門，日子過得極是清貧拮据，據那苗大所言，當時寧王夫婦成日只靠著幹筍鹹肉還有粗糧果腹，冬日的時候，連粗糧都吃完了，只能靠吃紅薯乾兒挨着，後來還是苗大一家知道了情況，下山採買的時候幫他們捎回來半袋米，據說王妃當時看到米的時候兩眼都放光了，再三跟苗大家道謝……”

    “……後來苗大夫婦也去過寧王夫婦在涼州的家，說是兩人的小日子比從前好了不少，能頓頓吃上白麪了，只是涼州那邊米卻是不易買到，不過好在王爺王妃都已經吃得慣，而且王爺如今偏愛麪食，恨不得一天三頓吃麪條，王妃做麵的手藝也被練出來了，王爺也能給王妃打下手，煮飯燒水他都會，好像現在王爺夫婦還在包子鋪裡頭幫忙，王妃包子包的特別像樣，王爺也會熬煮麪湯，兩個人加起來每個月能賺五錢銀子，倒是比不少身子健全的人還要來的能幹……”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漸漸地，趙清暄已經看不清小几上的飯菜了，眼前只剩下模糊的一片，漸漸地，趙清明的那張臉浮現了出來，明知他已然瞎了，而且還瞎了很多年，可是趙清暄卻還是不敢跟他對視。

    他怕看到趙清明那雙眼，看到他眼裏的疑惑跟失落，怕他質問自己，為什麼一再包庇衛氏一門，縱容他們一再對他下手……

    他怕聽到趙清明苦澀的聲音：“哥，你心裏難道就只有表姐，卻再沒有我的容身處嗎？為什麼你每一次都是選擇保護表姐而傷害我？還是說，不管是表姐還是皇位以及你自身，都遠遠比我這個骨肉親情來的重要？"

    "哥，從小到大，不論何時何事，我永遠都將你排在最要緊的位置，可為什麼，在你心裏，我竟是如此無足輕重？為什麼？”

    為什麼？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卑鄙又痛苦到了極點。

    他真的要瘋了，被心裏的憤恨與愧疚折磨得要瘋了。

    “清明……”他到底還是哭出了聲，對著面前模模糊糊的那張熟悉的臉，哽咽不止，“清明，這輩子總是我……我對不起你，下輩子……下輩子你加倍還回來好不好？”

    自然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倒是面前的那張臉越發模糊，直到徹底消失再也看不見。

    趙清暄徹底崩潰，將小几驀地掀翻，一時間“噼裡啪啦”摔了滿地都是，驚得外頭的侍衛太監都一股腦兒涌了進來。

    “殿下！”

    “滾！”趙清暄等著猩紅的一雙眼，咬牙切齒恨恨道，“都給我滾！”

    ……

    承元三十年八月末

    是夜。

    遼北，衛國公府。

    衛正弘這幾天心裏一直有股子隱隱的不安，至於在不安什麼，那也是明擺着的，無非是派出去的人手這幾天遲遲沒有訊息傳來，衛正弘一直在琢磨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按照衛正弘的吩咐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待到這群手下道湖北拿下了苗家人之後，便就直接送到皇家農場這邊來，再由衛正弘親自審問，問出寧王夫婦在涼州的下落，然後再計劃著如何去涼州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