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駕到！”

    正跟眼皮較著勁兒呢，驀地，趙清明就聽到外頭傳來太監特有的聲音，頓時就是一怔。

    皇后怎麼來了？

    他想不明白，只聽得外頭一個稍帶急切卻又柔和的聲音傳來：“寧王如今怎樣了？”

    “娘娘，您還是……進去看看吧，”是福伯的聲音，異常淒涼悲愴，“殿下……殿下不大好。”

    “即刻去西郊獵場稟告萬歲爺。”

    “是，奴才遵命。”

    ……

    腳步聲由遠及近，那一深一淺的聲音，趙清明覺得十分熟悉，他聽著著聲音，一眨不眨地盯著房門，想象著等會進來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娘娘請。”

    雕花門被推開了，一個身著鳳袍的女子走了進來，一步步向他走來，雖然刻意放慢腳步，卻仍舊掩飾不住一瘸一拐的步伐，他知道這便是鹿氏女。

    他用盡渾身力氣，將眼睛睜到最大，他想看看這個女人，這個同他一樣的墊腳石，這個多年之前險些跳進他這個火坑的女人。

    他想知道她的樣子，想去分辨那張臉、那雙眼睛裏面有幾分安然恬靜又有幾分苦澀寂寥。

    只是逆著光，他什麼都看不見，即便她來到了他面前，輕輕喚了一聲“二哥”。

    時間在那一刻停滯，黑暗來襲，他不甘地眨了眨眼，可是怎麼眨，面前還是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二哥，你怎麼樣了？”黑暗中，傳來她的聲音，明明頭一次聽到，卻是那樣的熟悉，像是已經聽了一輩子。

    他嘴唇顫了顫，也想問她怎麼樣了，這個皇后娘娘做的可開心嗎？五皇子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歸宿，還是……另外一個火坑？

    可是，他已經再發不了聲了，不僅如此，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好像又說了什麼，但是他卻再也聽不見了。

    徹底墜入無盡的黑暗之前，他想，若是有來生，他定然換個活法。

    ……

    “怎麼還哭了？是又做噩夢了？”

    翩翩是被趙清明的哭聲給驚醒的，男人抱著胸，哭得厲害，趙清明並不是個情緒起伏大的人，更別說是哭得這樣厲害了，翩翩一下子就徹底清醒了，忙得抱住了趙清明，一邊取帕子給他拭淚，一邊不住柔聲哄著：“怎麼了？又夢到……著火了？”

    最初的時候，趙清明一直飽受噩夢折磨，翩翩是知道的，也是翩翩一直陪著趙清明，才讓趙清明漸漸擺脫了噩夢的糾纏，總算是能睡安穩了，趙清明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了，更別說是這樣在夢中痛哭了，翩翩又是擔心又是心疼。

    趙清明醒了，一個勁兒地搖頭，可喉頭實在難受，張不開嘴，他腦子很亂，這時候也不知道要跟翩翩說什麼，索性就什麼都不說，只是伏在翩翩的腿上，抽噎著，平復著情緒。

    翩翩也沒再問什麼，只是抱著他，靜靜等他平復下來。

    “翩翩，我剛纔做了個夢，”半晌，趙清明總算是平復了下來，啞著聲音跟翩翩道，“夢裏，我錯過了你，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裡。”

    翩翩垂著眼看著男人溼潤通紅的眼睛，心裏一陣痠疼，開口卻是帶著笑意：“那可真是無趣的人生，也真是個噩夢。”

    是啊，可不是無趣的人生嗎？

    也再不會有比這更可怕的夢了。

    感受著胸口突然傳來的一抹溼熱，趙清明的心口又是一疼，他伸手將翩翩摟緊，大手一下下摩挲著姑娘輕輕顫抖的後背，無聲地安撫著她，眼睛直勾勾地對著昏暗的屋子，從來都是空洞無神的眼睛，這個時候卻不知怎麼的竟染上了一抹絕望的柔情，似乎是夢的緣故吧，夢裏，他到死都跟翩翩沒有任何交集，但是在彌留之際，卻是翩翩陪在他身邊……

    都道是夢由心生，即便是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後，便就開始一門心思地為翩翩做打算，想方設法地為失去自己的翩翩尋到一條最穩妥最安寧的道兒，甚至，還想著怎麼將翩翩推開，但是心底最深處，卻是那樣的留戀翩翩，捨不得翩翩。

    趙清明再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自私的，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還是想讓翩翩一直陪著自己，他不怕死，但是如果可以，他想死在翩翩懷裏……

    至於這會給翩翩帶來多大的傷害與痛苦，他心知肚明，也一直在折磨著他，但是這個夢醒的黃昏，這個平靜又悲愴的夢，還有翩翩無聲的哭泣，都讓他不再糾結。

    既然沒有哪條路是註定一帆風順、稱心如意，既然上天恩慈，讓此生他與翩翩相遇相守……

    那便就遂了自己，遂了翩翩，也算對得起他們這一世的夫妻緣，不讓日後翩翩遺憾。

    “翩翩，咱們家裏還剩多少銀子？”待翩翩情緒平復了之後，趙清明纔開口詢問。

    翩翩不明白趙清明冷不丁地問銀子的事兒做什麼，不過卻下意識地往好處說：“銀子自然是夠用的，咱們兩一應吃喝原是花不了幾個錢，沈郎中給你開的藥方，也都是尋常藥材，不費錢的，且不說咱們之前賣包子攢下的銀子，咱們從湖州帶來的老本兒還多的是呢，壓根兒沒有動！”

    真的嗎？

    尋常藥材？

    可他怎麼喝著有人蔘的味道？

    這丫頭什麼時候多了這撒謊的毛病？而且竟都不待磕巴的。

    趙清明聞言，不由牽了牽唇，有些想笑，不知是因為心酸還是好笑，不過他沒有拆穿翩翩的意思，而是點點頭，沉聲道：“那就好。”

    既然翩翩想給他治病，那就治吧，他不想攔著翩翩，沒得讓這丫頭情急之下錯了主意，更不想讓翩翩餘生都活在痛苦與悔恨中，他跟翩翩的日子……

    應該是所剩不多了，所以翩翩想做什麼，他都會配合。

    翩翩鬆了口氣兒，一邊仰著頭打量著男人瘦削沉靜的臉，一邊小聲道：“反正你就不要為銀子的事兒發愁了，且踏踏實實養病，等你好利索了，咱們繼續去賣包子，自然能把花的錢再給賺回來，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