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後來他們一個瘸了腿，一個瞎了眼，這門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趙清明也就將這位鹿氏女拋在了腦後，卻哪裏想到多年後再聽到她的訊息，竟又是一門親事，只是這一次，她要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五皇子。

    趙清明沒有覺得難受，更加沒有遺憾，那位未曾晤面的鹿氏女對他而言實在無足輕重，如果非要有什麼感想的話，那就是欣慰，到底那個瘸了腿的姑娘不至於像他這般註定一輩子沉淪孤苦，她有惦記她的人，有值得太託付的，也將會擁有一個完滿幸福的家庭，還能好好兒地度過這一生。

    “這鹿氏女原本是要嫁給主子的，”倒是福伯心情複雜又低落，“奴才聽聞，鹿氏女雖然瘸了腿，卻性情極是溫和……”

    當初萬歲爺有指婚之意，福伯自然是要去打探未來王妃的底細，這一打探，福伯真是樣樣滿意，也算是配得上主子，只是後來鹿氏女成了瘸子，在福伯看來，鹿氏女自是配不上主子了，可是後來，主子卻成了瞎子，福伯難免又開始想起鹿氏女了，如果那時候萬歲爺還堅持要將鹿氏女指給主子的話……

    他應該也能勉強接受。

    只是萬歲爺卻再沒提這一茬，連主子似乎都灰了心，再沒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只有福伯一個人暗暗著急，如此幾年之後，冷不丁聽到五皇子即將迎娶鹿氏女的訊息，福伯如何不驚愕？心情如何不復雜？

    可是趙清明卻對此沒有多少想法，反而還點點頭，隨口道：“挺好的。”

    幸虧當初沒有嫁給我，後面半句，他沒有說出口。

    福伯張了張嘴，卻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夢裏，他對翩翩的印象，就是鹿氏女，蘭妃的侄女，以及五弟妹，還有後來的千尊萬貴的皇后娘娘。

    不錯，五皇子成婚之後，萬歲爺便冊立五皇子為太子，陸陸續續將別的皇子外放出京，其中就包括安王趙清暄，倒是他這個瞎了眼的二皇子，一直被幽禁在京師，父皇似乎一直都忽視他這個兒子的存在，但是卻明顯並非如此，父皇到底對他是個什麼心思，夢裏夢外，他都始終搞不明白，最後也都懶得去琢磨了。

    萬歲爺駕崩之後，五皇子繼位登基十分順利，倒是鹿氏女這個瘸腿的太子妃被冊立為後引起了許多臣子的激烈反對，在他們認為，讓一個瘸腿女人母儀天下，實在是有損天家威嚴，也會成為萬歲爺的汙點，但是新君卻力排眾議，堅持將鹿氏女送上了後位，這怕是有史以來，頭一位身有殘缺的皇后娘娘。

    福伯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也不由感慨：“新君對娘娘真真是情深義重，爲了娘娘，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份情義實屬罕見。”

    趙清明點了點頭，還是那一句：“挺好的。”

    這一次，福伯也認同。

    新君登基之後，對他這個瞎了眼的二哥十分照顧，不僅給他解禁加封，還吩咐太醫院盡全力為他醫治眼疾，一時間，門庭冷落了近十年的寧王府，冷不丁地就門庭若市了起來。

    新君登基不滿一年，便已經有了仁君之名，一個對殘廢髮妻不離不棄又重視手足情的君主，得到群臣擁護、百姓愛戴，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兒。

    趙清明倒是突然明白了父皇的一番苦心。

    他為什麼會答應最愛的么子迎娶一個瘸腿女人？為什麼偏偏將他這麼一個礙眼又嫌惡的兒子留在眼皮底下？

    原來都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長遠。

    原來，他跟鹿氏女，都是五皇子穩坐江山的墊腳石。

    只是……

    五皇子明白萬歲爺的這番良苦用心嗎？他又是怎麼看待鹿氏女的？

    當初他到底是真心誠意迎娶鹿氏女，還是隻是將鹿氏女當做那塊必要的墊腳石？

    趙清明這回是再也說不出那句“挺好的”了。

    因為新君的重視，太醫對趙清明的眼疾自然十分重視，不過趙清明都瞎了這麼些年了，對復明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但畢竟是新君的一片心意，他也只能配合，所以成日地開始服用各種苦兮兮的藥湯，眼疾沒有好轉，倒是人都瘦成了麻桿。

    起初福伯還挺激動，成天伺候著主子服藥，盼著主子能重見光明，但是後來，福伯的激動都變成擔心了，沒得眼疾沒有治好，主子的身子卻先垮掉了。

    “主子，要不咱不治了？”福伯憂心忡忡，“萬歲爺的好意咱實在是領不起……”

    “住口！”趙清明冷聲打斷了福伯的話頭，“再敢胡說八道，就拖出去打死！”

    “奴才一時昏了頭了，以後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福伯自知失言，嚇得膝蓋一軟，“噗通”跪在地上，叩頭連連。

    眼疾還是要治下去的，畢竟新君對他這個可憐的二哥十分上心，去了一批太醫，又來了一批新太醫，藥方換了又換，待他瘦成一把骨、徹底下不來床的時候，竟然等來了光明。

    只不過，那是他這一生的最後一天。

    不知是太醫妙手回春，還是迴光返照，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光線，黑漆漆了十來年的世界，被那一絲亮光給一點點照亮，一時間，他都分不清這是夢裏夢外，是生是死，他也顧不上這些了，貪婪地將眼睛瞪到最大，感受著視野裡的色彩跟亮度，那是他只有在夢裏才能擁有的美好，可夢裏卻又哪兒有如此真實？

    他手指顫顫，想要抬起胳膊去摸一摸床頭小桌上擺著的那盆素淨淡雅的茉莉，只是他實在是太虛弱了，廢了半天的勁兒，手卻愣是抬不起來，他喘息著，看著那盆相去不遠的茉莉，離得那樣近，他卻就是摸不到，他遺憾又不甘，但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非但是伸手，他覺得睜眼都累得很，眼皮開始有千斤重，幾次險些閉上，他又費勁地睜開，實在不捨得閉眼，生怕這一閉上，他便就再睜不開，抑或是又墜入黑暗世界……

    “皇后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