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因為如此，面對蘭妃，他多少有些緊張，畢竟打小就沒有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還是蘭妃這樣年輕的長輩，稍稍坐了一會兒，便就匆匆起身告辭了。

    “蘭妃娘娘真是國色天香，難怪父皇如此偏寵。”回去的路上，趙清暄還這樣感慨。

    國色天香嗎？

    是吧，趙清明回想著蘭妃那張明豔的臉，雖然只不過是匆匆一撇。

    “你小子算是有福氣，蘭妃生的這般，她的侄女自然容貌不凡，”趙清暄當時還這樣打趣他，“說到底，父皇還是疼你的。”

    是嗎？

    這一次，趙清明卻是不能肯定了。

    ……

    自是從麗妃那裏聽說翩翩跟蘭妃有幾分相似，趙清明就時不時想到蘭妃那張臉，想著那幾分是與翩翩相似的，又有那幾分是不同的，眼睛一樣嗎？鼻子呢？還有嘴巴呢？

    想得多了，趙清明的腦子也越發亂了，到後來，翩翩的臉，還是一片模糊，連蘭妃的樣貌，他都記不大清楚了。

    趙清明從沒跟任何人說過，他心裏有多慌，又有多不甘，多絕望。

    他真的很想看一看他的翩翩。

    他不貪心，只要看一眼，他會把翩翩的臉，深深刻在心裏，在黑暗的世界裏，一輩子回味。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殘酷，任誰都看得見翩翩的臉，任誰都感慨翩翩的貌美，任誰都或真或假地誇他有福氣，可就偏偏只有他看不見翩翩的臉。

    到今天，闔家團圓，明明一切都很圓滿，可他還是覺得心裏缺了一角。

    那是他這輩子不管怎樣都補不齊的一角。

    ……

    忽然，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握住了他，帶著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臉上，從光潔飽滿的額頭，到精緻的眉眼，調皮的睫毛似是兩把鵝羽小扇，在他的指腹上一下下輕輕扇著，扇起他心底最深處的酸楚，讓他心酸不已，可是心酸過後，又讓他的心臟開始升溫，帶著通體上下都開始變得溫暖，柔和。

    頓了頓，翩翩又將攥著男人的指腹向下，滑到了自己的小巧的鼻子上，然後是嘴巴，是耳朵，還有下巴……

    從始至終，翩翩都一言不發，可是趙清明卻明白她的意思。

    他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是她的這張臉，她的整個人，她的眉眼五官，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屬於他。

    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卻大可以心安。

    “翩翩……”趙清明不知道要說什麼，喉頭疼得不像話，似是裡頭著了一把闇火。

    “趙清明，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知道……”翩翩的指腹覆在了趙清明的嘴唇，對他“噓”了一聲，然後伸手環住了他。

    在她這裏，她的夫君可以不用那麼強大無所不能。

    趙清明果然沒再說什麼，只是伸手同樣將她環住，有她在懷，心底缺了的最重要的那一角也被補齊了。

    ……

    這一年的年夜飯，可比去年強了太多太多，馬大爺是甩開膀子做的，談不上是山珍海味，但也是雞鴨魚肉俱全，再加上馬大爺的手藝的確了得，翩翩跟趙清明吃的都有滋有味兒，馬大爺興致不錯，還跟趙清明喝了幾盅，趙清明還是適應不了涼州這邊的高粱酒，不過卻也沒有推辭，一直陪著這馬大爺推杯換盞，陪了個盡興，瑞兒一直給他們兩人倒酒，馬大娘一個勁兒地給翩翩夾菜，翩翩又一個勁兒地給趙清明夾菜，雖然不是一家人，但卻勝似一家人。

    一頓飯下來，氣氛都是其樂融融的，只是眾人才撂下筷子，就瞧著馬大爺突然趴在桌上，然後就“嗚嗚”哭了起來，頓時氣氛就不對了。

    “老頭子，你這是做什麼，大過年的！快別這樣了，沒得嚇得瑞兒也嚇得二海兩口子了！”馬大娘忙不迭就過去勸馬大爺，但是自己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孩兒他娘，我……我心裏難受！”馬大爺老淚縱橫，半醉半醒間，哭得像個孩子，哪裏還有方纔的興頭往日的沉穩？

    “我知道我知道！行了行了，你這是喝多了，睡一覺，再醒來就好了。”馬大娘強忍淚意，喊了瑞兒過來幫忙，兩人一起架著馬大爺進了寢房，照顧馬大爺睡下了。

    翩翩跟趙清明還坐在飯桌前，剛纔還是歡聲笑語的，現在氣氛卻凝固了一般，馬大爺雖然沒說心裏在難受什麼，但是兩人卻又有什麼猜不到的呢？

    可是，偏生他們卻也不能為馬大爺做些什麼，所以兩人心裏也不好受，尤其是寢房裏頭不時傳來一聲馬大爺的哭聲，翩翩想著方纔來的路上聽到街坊鄰居們的議論，忍不住也紅了眼眶，不過聽著馬大娘跟瑞兒出來的動靜，她忙得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淚給忍了回去。

    “大娘，大爺好些了嗎？”翩翩忙不迭起身詢問。

    “沒事兒了，沒事兒，就是喝多了撒酒瘋，現在已經睡下了，真是的……讓你們兩人見笑了。”馬大娘搓著手，一臉歉意，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眼睛還是紅紅的，一直用餘光瞄著瑞兒。

    “大娘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大爺就是我跟二海的自家長輩，哪兒有晚輩笑話長輩的道理？”翩翩忙道，知道馬大娘擔心瑞兒多想，所以不肯提，她忙得轉移話題，跟馬大娘道，“大娘，時候也不早了，咱們收拾收拾桌子，然後包餃子吧？”

    馬大娘忙不迭點頭：“對對對，我正要說這個。”

    “嗯，那咱們一起，”翩翩也跟著點點頭，一邊挽自己的袖子，一邊又跟瑞兒道，“瑞兒，帶你小叔去廚房裏頭燒一鍋熱水，等下洗碗要用。”

    “嗯，知道了。”

    當下瑞兒就扶了趙清明去了廚房，翩翩跟著馬大娘也開始收拾桌子，結果等外面傳來廚房門被開啟的時候，馬大娘就繃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翩翩見狀，自己的鼻頭頓時也是一酸，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慢吞吞坐到了馬大娘面前，看著馬大娘哭得直顫的雙肩，翩翩心裏難過又著急，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馬大娘，就只能這麼幹坐著，然後自己也跟著默默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