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顯尖銳的聲音，淹沒在嘈雜雨聲裡，暴雨落下時濺起的水花，迸射到後背之上，掀起些許寒意。

    孔毅凝視著渾濁水面，不禁麪皮一抖。

    水裏的映象，也麪皮一抖，只是嘴角還掛著微笑。

    這水面上，倒映的就是他的面龐，但孔毅卻覺得無比陌生。

    暴雨傾盆，天空漆黑如墨，甚至分不清現在是白日還是黑夜。

    寒意從溼透的衣衫之上，浸泡面板，順著毛孔鑽進心頭。

    孔毅眯起眼睛，掃視著瓢潑的雨幕，語氣無奈的罵道：“貳，道長……這玩笑好玩兒嗎？”

    從這反常的情況來看，之前的百草屍鱉，恐怕和這映象一樣，也是他人塑造出來的幻覺。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貳。

    孔毅還記得，最初在舊區商業街，他和貳第一次見面時，這傢伙就故弄玄虛的整了個催眠術。

    當時幻境的主題是暮日蟬。

    過了半晌，還是沒人迴應，孔毅低頭看向渾濁水面，上面倒映出來的映象依舊微笑著，但無論眼神還是嘴角的弧度，都透著一種虛假的意味。

    “媽的，這倆混蛋！”孔毅無奈，略帶火氣的一拳砸向水面。

    映象做著和孔毅一樣的動作，他也從渾濁水面裡攥拳砸向外麵。

    就在兩隻拳頭，即將碰撞到一起時，光滑平整的水面突然破碎。

    一隻手，驟然砸碎水面，穿過渾濁的積水，抓向孔毅的手腕。

    映象的其他動作，都與原主一模一樣，唯獨他的手，卻從象徵鏡子的水面裡，驀然伸出。

    “臥草……”孔毅瞳孔微縮，只覺頭皮發麻。

    映象的手，死攥住他完好的手臂，臉上依舊帶著詭異莫測的微笑。

    孔毅麪皮一抖，不受控制的向水面傾斜。

    他連忙匯聚起，體內恢復過半的力量，並且調動星辰之力，猛震手臂，想要掙脫映象的鉗制。

    然而……映象纖長的手紋絲不動，一瞬間便將他拽的倒向積水。

    啪……

    水面霍然破碎，就像無底黑洞，又彷彿深淵巨口，將孔毅吞噬進去。

    水花翻滾，泛起無數細密的氣泡，他就這樣被拖進不過半尺深的積水裏。

    逐漸的……消失不見。

    雨幕密集墜落，彷彿濃霧遮掩著管道區，微風拂過之時，寒意掀起，雨滴一陣急落。

    ……

    “靠，你他媽放手，不然老子……”喉嚨裡吼出含糊不清的字音，孔毅猛的從地上坐起。

    溫暖陽光潑灑滿地，驅散心頭寒意，孔毅面對著久違的奪目光芒，不禁拿手遮住眼睛。

    “小夥子，你沒事吧。”蒼老且帶著關切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等適應刺眼的陽光後，孔毅的視線逐漸恢復清晰，他感覺眼睛還是有些酸脹，這是長時間不見強光的表現。

    他看向眼前面目和善的老人，在後者的眼裏看到些許擔憂。

    孔毅滿臉愕然，他看了看前方的警戒線，還有周圍神色各異的圍觀群眾。

    雨幕、積水、映象……還有百草屍鱉，一切都彷彿是泡沫，在陽光的照射下逐漸溶解。

    “呃……謝謝您，我沒事。”孔毅腦袋裏就像一團漿糊，有點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他看到，等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老人明顯鬆了一口氣，而後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孔毅皺起眉頭，他搜尋著回憶，只當雨幕和映象，是一場漫長的夢。

    但他記得，Steamman—05，貳，年輕道士和額頭中央嵌著星辰的姑娘，似乎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探道：“赤市……熱電廠的危機解除了？”

    “現在全市供暖了嗎？”

    “還有……覆酸行蟻的巢穴。”

    老人不復之前的和藹，蒼老的面龐之上，也陡然涌現出痛苦之色，他一把拽住孔毅的胳膊，眼裏滿是憤懣。

    “臭小子，你以為裝暈，就能擺脫責任？”老人急促的咳嗽兩聲，嗓音變的沙啞起來。

    他環顧眾人，哀嚎道：“就是他撞的，我正在這兒遛彎兒，這小兔崽子疲勞駕駛，騎著電動車就直衝著我過來了。”

    孔毅面色陡然蒼白，他連忙掙脫老人的手，爬起來茫然的看向眾人。

    這時，他纔在老人的旁邊，看到破碎的柺杖和電動車。

    “不……不是我撞的。”孔毅蒼白無力的解釋著。

    他的記憶彷彿缺失了一塊，只記得他現在好像應該在赤市熱電廠，正與幾位隊友一起獵殺自然系變異生物。

    老人、電動車、車禍……這些似乎都是臨時闖進腦海的記憶，他沒一點印象。

    眾人盯著他，指指點點。

    “唉……這小夥子看起來挺帥的，沒想到撞了人還裝暈，還想反訛老人一波。”

    “是啊，人心難測。”

    “呸，你們懂什麼，分明是老頭兒摔倒，這小夥子騎車的時候看到，丟下車跑過來扶他，這是我親眼目睹的。”

    “放屁，這老人看起來歲數挺大的，何必出來碰瓷呢？”

    “就是，老人家多可憐，你有沒有愛心？”

    “……”

    從這些人的隻言片語裡，孔毅還原出了事情經過。

    他騎著電動車走在人行道，和這名老人發生了一點摩擦，之後也許是低血糖或者是體質弱，他直接暈倒在了這裏。

    老人，包括這些圍觀群眾，都以為他是爲了逃避責任裝暈。

    聽著這些聲音，他的回憶，逐漸迴歸清晰。

    低血糖的後遺症還在，他感覺腦子就像漿糊似的，但孔毅回想起了事情的完整經過。

    他的確沒撞老人，而是看後者摔倒，想過來攙扶。

    他也不是裝暈，而是焦急與低血糖，導致的突然昏厥。

    “這種人就該死，撞人還想逃避責任。”

    “就是，老人這麼可憐，手都擦破皮了，這人真該天打雷劈。”

    “什麼樣的父母，才能教育出這種玩意兒。”

    眾人說的話越來越難聽，甚至上升到問候父母的程度。

    不問事實，不管對錯，一味按著主觀的正義宣洩情緒，彰顯正義感。

    這樣的人類，值得守護嗎？

    耳邊彷彿有人在低語，猶如魔鬼輕訴，想將孔毅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聽著聽著，眼睛逐漸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