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晴了，雪光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睛生痛。

    柳元靈爬起胡太醫的馬車裏蹭他的藥茶喝，邊喝邊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跟他聊著藥理藥性。

    胡太醫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和著，不時望著遠山發呆，明顯心事重重的樣子。

    柳元靈往胡太醫身邊湊湊，故作神秘的問他：“胡先生可是想家了？也是，胡娘子那樣的人品相貌，放眼整個京城也挑不出幾個來，若是我，我也想家得很。”

    胡太醫老臉一紅，沒好氣的瞪了柳元靈一眼，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想家……自然是想的，但是這樣直接說出來讓人臉上怎麼掛得住。

    不過，胡太醫此時的確在憂心家裏，也不好意思矢口否認，沉默了片刻也就認下了，“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還真是挺擔心家裏的，而且有點反悔去邊城了。

    當年師父把師妹嫁給我，就是看著我老實顧家，我卻一走就是幾千裡，扔下她和兩個孩子在家裏，出點什麼事都沒人照應……”

    柳元靈含笑拍了拍胡太醫的肩膀，“來都來了，說這些也沒意思，難道還能立馬原路返回不成？京城那邊我跟我爹說過，讓他派人照應著你府上。

    當然，別人照應終歸有限，我們儘快趕路，先到邊城安頓好了，把胡娘子和孩子們接過來纔是正經。或者你不放心她們住在邊城，我也可以給他們安排個地方。”

    胡太醫望著窗外又陷入了長長的沉默，柳元靈也不當回事，繼續喝著藥茶吃著從京城帶來的肉脯，時不時扭頭把車簾扒開一條縫跟尹紹說話。

    雪天路滑，幾乎看不到行人，天色擦黑時車隊趕到了一處驛站，打算直接住一晚，明天天亮後再趕路。

    驛站環境很一般，只有三間比較好的房間，其他都是大通鋪，柳元靈有鎮南侯給的路條，是可以住驛站的。不過住驛站要看身份，柳元靈一行人如今的身份不配住單間，柳元靈好說歹說塞了十兩銀子給驛長，纔要了一個單間來，請胡太醫和馮叔他們兩個到樓上去住。

    大家都沒什麼意見，在家百般好，出門一時難，而且柳元靈和尹紹越普通，別人對她二人的懷疑越小，一行人裡明顯馮叔和胡太醫年紀最大，卻讓兩個小輩住單間，傻子也能覺出不對來。

    冰天雪地裏跋涉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偏偏驛站的廚子請假回家看媳婦去了，柳元靈一行人只能借驛站的鍋灶又買了點肉菜什麼的，直接扔在一起煮了鍋大雜燴。

    原本是沒人擅長煮飯，而且也是圖省事，沒想到煮好了味道竟然十分不錯，一人連湯帶菜乘了一大碗，就著餅子吃得十分舒爽。

    就連驛長都聞著香味找來了，眾人紛紛讓著驛長一起來吃點。

    都說吃人嘴軟，驛長吃著碗裡的飯菜，態度也和氣了很多，等柳元靈拿出在容城買的好酒，請驛長和大夥一起喝了兩盅後，他甚至跟眾人推心置腹起來

    長吁短嘆的感慨驛站的差事不好做，“做滿一個月才八百個大錢，夠吃的還是夠喝的？不怕幾位笑話，這樣的好酒我還是八年前去容城走親戚時吃過一回，一直沒忘了這味兒，只是之後娶了媳婦生了孩子，顧不了吃就顧不上穿，哪裏還有這樣閒錢買好酒吃？不過是饞得狠了，或者年節下待客打上幾角散酒，算是那麼個意思吧。”

    尹紹想起方纔柳元靈給驛長的那十兩銀子，不由問道：“你這裏守著大路，往來多少客商，總能沾著些油水吧？便是做些餅子、麪條賣給客商，也能賺些錢貼補家用，怎麼就過得這樣苦楚？”

    驛長大概也想到那十兩角子了，苦笑著搖了搖頭，往尹紹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今兒幾位不拿我當外人，我也跟您幾位說幾句實在話。您能這麼想其實也沒錯，只是上頭也這麼想，直接給我們每個驛站派了定額，要額外收一筆孝敬銀子上去。

    別的驛站不知道怎麼樣，只是我這裏離著前頭東關鎮不過二十來裡，天氣好的時候，客商們不過是多走上個把時辰的路就直接進鎮子上去歇著了。天氣不好的時候又沒幾個人趕路，像您幾位這樣的客人，我這一年也只遇見過兩回。

    剩下的就是些捨不得去鎮子裡住宿，圖便宜在我這歇腳的，這樣的人又能有多少油水？不過是賣些熱湯熱水一文兩文的，賺不到什麼錢還難看得很，索性這樣的錢我也不賺他的，只按規矩收個住宿的錢就是了。

    我們這個地方窮，不只是沒銀子，但凡米糧、布匹都比別處貴得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該死的柔然時不時就來犯邊，有點能耐的都跑到內地去了，沒人種地織布，什麼都要從內地遠運過來，不貴才奇怪。

    我家裏爹孃都身體不好，孩子又多，八百個錢聽著是不少，其實也就勉強餬口罷了，我媳婦跟了我六、七年了，除了成親時做了一件大紅衣裳，這麼多年連條布絲都捨不得往自已身上添，舊衣裳補了又補，都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模樣了。

    唉，其實我這裏好歹每個月還有錢拿，情況還算好的，我們村在山裏，沒有好地種不出什麼東西來，別的人家一家老小的肚子都填不飽，一年倒有大半年靠野菜接濟。一家人十來口只有一條褲子，出去做活的時候才穿一回，不做活的時候就在家裏爛草堆裡趴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一家十來口就活下來兩個。

    唉，所以這差事再難做，我也得好好做著，總算沒讓老孃、孩子們跟著我餓死不是？

    算了，不說了這些了，多謝您幾位請我吃這樣好酒，還聽我念叨了一堆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倒擾了您幾位的雅興了。”

    尹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也沒再多問，又給驛長滿上一杯酒，讓著他只管吃喝，驛長吃得爛醉纔回房間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