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夢迴戰場,撕心裂肺
雲舒仔仔細細將盒中的文房四寶一一看過,唇角勾起:“諸葛筆、李廷圭墨、澄心堂紙、龍尾硯,想不到澄文軒中還有這樣的好物。”
這四樣都是文房四寶中的上乘之品,等閒之人還用不上這樣的好東西,單拆一樣或許好尋,但這整合一套了卻是難得。
張老闆眼中一亮,見是個懂行的,便知自己第一眼並沒有看錯。
“好物還得懂物的人來配,倘若叫不識貨的人買去了,閒置也是糟蹋。”張老闆朗朗一笑,“我見公子氣度不凡,定然也是甚懂文墨之人,所以取了這些來,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生意場上的都是人精,人人目光如炬,既看得出雲舒是個懂行之人,又豈會看不出他是個能拿得出銀子的人?
不說遠了,就雲舒腰間那枚玉佩成色就不錯,少說五百兩也是抵押得起的,追根究底,老闆也不過只是爲了生意罷了。
幼僖聽得無趣,索性坐下來,右手支頤,閒閒歪著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讚著這文房四寶究竟有多好。
橫豎這玩意兒她也不是很懂,勸又勸不住,索性就乖乖閉嘴了。無趣時順手捏了塊糕點來嘗,可惜也不是合口味的,咬了一口便閒置在了一旁。
那廂雲舒和張老闆又在就著文墨一時侃侃而談,幼僖聽得實在是無趣至極,睜著眼睛盯著桌上的小香爐,目光沿著那細緻的紋路一一掃過,不一會兒睏意便襲來了,以至於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出的房間也是全無所知。
幼僖伏在桌上睡得極其不安穩,原本只是想著寐一會兒,等他們看完文房四寶,把東西敲定下來之後就可以回了。誰料這屋中安靜,無人打攪,不知不覺間似有一雙手拽著她的思緒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那是一個很悠遠的夢,悠遠到已經是十多年前的時候,那時候雙親俱在,闔家團圓,其樂融融。
小時候邊境還安定,也不用上戰場廝殺搏命,父親便領了刑部尚書在京中就職,空閒時間則會教兄長習武射箭。那時候裴子緒還是一個少年郎,隔兩三天便會以看望姑母的理由來閻府,一住就是大半月,纏著父親教授武藝,早晚都和兄長一起習武。
因為一起征戰過沙場,又有父母一輩的關係情分在,閻家和秦家一直以來關係都十分要好,秦陸白也是三天兩頭的往閻府跑,不要自己的父親秦國公教授,反而來纏著父親。就這樣,他們四人一塊長大,情逾手足,交情也是非同一般。
可是漸漸的畫面就不再是溫馨和樂,轉而一片黑霧將整片天地包裹,濃霧之中有廝殺震天之聲破雲而來,她緊張的四下環顧,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走亂闖。直到黑霧中破了一道口子,似有一雙手將黑幕從兩邊撕扯開,隨即便有萬千白光傾瀉進來,直直刺得人的眼睛疼。
幼僖捂住雙眼,只覺得廝殺怒吼之聲就響在耳畔,隨著地面震動,睜開眼,已是身在血流成河的戰場。
她緊張四望,刀劍無情的在身旁落下卻並沒有傷到她分毫,可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卻一瞬間瀰漫了整個鼻腔,令人幾欲作嘔。
她身在戰場,十年前大昭和梁國開戰的戰場。
腦中一瞬間有什麼東西爭先恐後的冒出來,眼睛一酸,大滴大滴的淚珠便順著清麗的面龐滾落在地,在一片浸著渾濁血液的土地上綻開一抹孤寂的水花。
“父親快走——”
熟悉的聲音自一片廝殺中清晰的響起,幼僖神經繃緊,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過身。
在喊出這句話後,敵軍手持長戟刺穿了哥哥的胸膛,那一個尾音還沒有落下,已化成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年輕的少年將軍被穿胸而過,大大睜著的眼睛裏還有滿滿的不可置信,但已經再也沒有機會宣之於口。
幼僖周身抖如篩糠,晶瑩淚珠滾滾而落,修長的指尖嵌入了肉中,直到滲出絲絲鮮血也絲毫不察。
敵軍忽然退去,餘存的大昭將士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而緊隨其後的是大雨一般落下的箭矢,將士們避無可避,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射殺倒地。
箭雨之下,幼僖清楚的看見了那身著戎裝的父親,銀白色的戰甲早就汙穢不堪,不知染著誰的鮮血,遙遙只可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不——”
幼僖嘶吼著,拼命的朝父親的方向跑過去,眼看著箭雨落在父親身上,而那段距離則成了她此生最艱難跨越的鴻溝……
雲舒從隔間出來時,就看見她伏在桌上的身子抽抽泣泣,口中輕輕的呢喃著什麼,可細若蚊蠅,叫人聽不太真切。
雲舒回望身後,見房間無人,才朝她走了過去。
白皙的臉龐上淚痕未乾,長長的羽睫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淚欲落不落,雲舒彎下腰,這才聽見了她在輕喚什麼。
父親,她在叫父親!
忠武侯三個字飄然鑽入腦海間,雲舒背脊一僵,好半晌纔想起來,然後輕聲將她喚醒。
幼僖從夢魘中突然驚醒,羽睫上凝著的淚珠悄然滑落,許是那些畫面實在太過真實,以至於清醒過來後仍是久久都沒有走出來。
雲舒倒了杯茶遞過去:“你做噩夢了,喝杯茶壓壓驚。”
幼僖心口起伏難平,直到手心裏被塞進了一個冰涼的瓷杯,冷冽透過掌心傳過四肢百骸,纔將她一身的熱血沸騰都慢慢地壓了下去。
雲舒溫聲道:“先喝杯茶吧。”
幼僖聽話的將茶喝了進去,雲舒問她:“還要嗎?”
遊離的思緒漸漸回攏,幼僖眨了眨眼,從驚駭中徹底回過了神。
她搖搖頭,將手裏的瓷杯放在了桌上,抬眼對上雲舒關懷的目光,勉強穩住聲線,努力剋制住思緒道了聲:“我沒事了。”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雲舒體貼的替她找著理由。
“是啊,看了整夜的賬冊,一整天加起來也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幼僖仍然有些恍惚,抬手抹了把臉,卻沾上了一手的淚水,下一刻便驚慌失措的抬頭看向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