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舒
秦陸白拉過幼僖至身後,他邁前一步,挺拔的身軀將她擋得嚴嚴實實,防備地注視著假山口的方向。
一聲輕笑從外傳來,隨即一道陰影覆下,揹着光走進來一人。
陽光刺眼,秦陸白微微眯著眼睛,待瞧清了來人的面容後,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許,奇怪的喚了聲:“雲侍郎!?”
幼僖探出頭,面前之人面孔較生,年歲不大,約莫也就二十左右,當與秦陸白同歲。生得模樣不錯,面如冠玉,清風霽月。
只是秦陸白方纔喚他“雲侍郎”,這便叫她百思不得其解了。
照大昭規矩,官員四品以上服紫,此人不論是身上官袍服飾還是圖紋,都不是侍郎應該有的規制。
尚書省下共有六部,刑、禮、吏、戶、兵、工,每部除尚書外另有兩名侍郎,官拜從三品。除卻刑部只有秦陸白一名侍郎外,其餘五部侍郎她都見過,近來也不曾聽說有誰調任或貶謫,所以面前這位侍郎是……
幼僖滿肚子疑惑,扯了扯秦陸白的袖子,問:“怎麼回事?你們認識?”
她自幼在宮中長大,雖說不至於人人都識得,可但凡有品階的基本都見過,但她卻能肯定,面前此人絕未見過。
秦陸白側過頭,以手擋在嘴邊,壓低了聲音道:“本來想後面找個時間再跟你說的,誰知道這麼不巧,會在這兒被他撞見。”
“是挺不巧。”那人開了口,聲音清朗,不帶喜怒。
秦陸白訕訕摸了摸鼻頭,似乎有些心虛。
那人卻壓根不看他,行前兩步停下,對著幼僖合手一揖:“刑部新任侍郎雲舒,見過世安郡主。”
幼僖一愣,看了看秦陸白,似乎在詫異何至於從未謀面的人,在秦陸白並未開口介紹時便認得她,可她實在是不記得他們倆什麼時候見過。
怔了許久,還是秦陸白朝她示意,幼僖這纔想起來要做迴應。
“雲侍郎不必多禮。”想了想,仍是不解,“雲侍郎見過我麼?”
雲舒抬起頭,眉目清俊,眸底一片坦然:“初次入宮覲見時,軒轅臺上遙遙見過郡主一面,故而識得。”
幼僖沉下心思想了許久,實在是沒想起來他們到底在哪裏見過。或許只是匆匆一瞥,他瞧見了,但是她並未注意罷了。
想到除了與秦陸白因太后的緣故格外走得近些,與其他外臣一般少有往來,便也不再在意。
秦陸白適時從中介紹:“雲舒是新科狀元,曾任崇文苑校書,今日已被陛下擢升為刑部從三品侍郎,與我為同僚,一同負責此次的生辰綱一案。”又轉頭對著雲舒道,“雲侍郎,世安郡主是……”
“我知道。”雲舒打斷他。
秦陸白微怔:“你知道?”
雲舒肯定的點頭,娓娓道:“驃騎大將軍次女,閨名‘幼僖’二字。”
“你還知道我父親?”幼僖微詫,因提到亡父,眸底閃過一道亮光。
雲舒再次點頭:“閻大將軍曾為大昭立下赫赫戰功,大昭能有如今安定的局面,閻大將軍居功至偉。淮州城一戰時,下官雖年少,也無幸得見閻大將軍一面,但對其事蹟耳熟能詳,心中甚是欽佩。”
幼僖眼眶已經微微紅了,多少年了,爲着不提起往事讓她傷懷,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過亡父。今次從一個陌生人的口中聽到這些,心中一慟的同時,也不免為自己身為閻家女而驕傲。
父兄固然戰死沙場十年有餘,可大昭也不是無人記得。
雲舒頓了頓,又道:“十年前淮州城一戰,閻大將軍父子落入敵人圈套,不幸戰死沙場,大昭失去了保國為民的大將軍,陛下也同樣失去了一條有力的臂膀。雖則後來陛下感念閻大將軍父子為國盡忠,已追封大將軍為忠武侯,小將軍為右將軍,次女為縣主,但故人已逝,終究是回不來了。”
幼僖神情落寞,胸腔那塊好不容易已經結痂的地方又再次被人一把揭起,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呼吸一口氣也覺得心口一窒,好像有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了心臟。
秦陸白回頭看向她,眉頭微不可見的一蹙,藉着寬大官袍的遮擋,伸出手將她的手一握,才驚覺她雙手冰涼,手心早已出了一層冷汗,溼濡不堪。
他是最明白她的,她的過往,她的隱忍,她的痛苦,他所有都一一知道。乃至於十年前她走出痛苦的那段日子,也是他在身邊陪著。
這麼多年,就連太后都鮮少在幼僖面前提起忠武侯,這個雲舒,還當真是口無遮攔,哪壺不開提哪壺。
幼僖已經失神,直到有雙溫暖的大掌將自己的手包裹住,才恍然回過神來。抬起頭,秦陸白目光幽深,眼底卻是一片堅定。
那份堅定像道明亮的光照進了漆黑幽暗的甬道,使得那顆搖搖欲動的心再一次堅定了下來,幼僖深深吸納一口氣,才勉力壓下心頭那股痛,慢慢恢復了鎮定。
秦陸白見她已經平靜下來,這才放寬了心,鬆了手,回頭看著雲舒輕扯了扯嘴角道:“雲侍郎倒是對世安郡主的事情瞭解頗多。”
雲舒朝他看來,神色未變:“非也,雲某所言,所欽佩的,只是忠武侯。”
不過他也清楚,當年前線傳來閻大將軍父子戰死沙場的訊息時,不止朝野震動,景文帝也是在聽到訊息的剎那險些暈厥過去。而當時的閻夫人身懷六甲已有八個月的身孕,驟聞噩耗,驚了胎氣,母子俱損,也隨了閻大將軍父子而去。
據說閻老夫人與當今太后曾是手帕之交,彌留之際將唯一的孫女託付給了太后,故此閻家幼女一直是在太后跟前長大。
去年及笄禮上,景文帝才又親封了郡主,封號:世安。
此事倒不是秘密,大昭怕是還孩童能知曉一二。
雲舒看著臉色不好的幼僖,單手負於背,才恍然想起來自己是否不該當著她的麵說這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