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紀卿雲看著散落在房間裡的東西，彷彿能夠看到她過去生活軌跡的種種。

    散落在桌面上扣過來的話本子。

    屏風上隨意搭著的衣裙。

    他不自覺牽起嘴角：“我覺得很有生活氣。”

    雲瑤聞言一怔，哈哈大笑：“你是第一個把我不愛收拾房間說得這麼好聽的，長輩們都說我這裏是豬圈。”

    紀卿雲接過她的牌匾拿在手裏：“你現在想去做什麼？”

    “找我父皇，讓他幫忙寫兩個字，掛在我們牌匾上。”

    雲瑤從衣櫃裡拿出大氅披上，推開門，迎面而來的寒風讓她不自覺眯眼，匆匆拉著紀卿雲往宮殿走。

    天空紛紛揚揚下著大雪，寒風似鈍刀般從耳畔刮過，不過伸出手的瞬間，手掌便凍得生疼。

    紀卿雲垂眸，看著她的身子因寒冷蜷縮，不禁將手收得更緊，扛著牌匾到她面前：

    “站在我身後會好一點。”

    哪怕寒風蕭瑟，他臉頰也生疼，鼻尖透出淡粉，眼底也濡了幾分妖冶的紅。

    其實他可以讓風停止。

    但他沒有這麼做，只是享受的讓雲瑤蜷縮在他身後。

    倆人往前行走，路途經過幾個小侍女。

    她們尚未注意到倆人，正議論道：“我剛纔聽皇帝身邊的小太監說，紀家的老家主去世了！”

    “聽說老家主去世前，紀家主花重金聘請天下神醫，都沒能將人救回來。”

    "不是說她們紀家出了一個修仙者嗎？為什麼不幫忙救自己爺爺，也太無情了吧？"

    “你懂什麼，人家修仙島上訊息不流通，肯定是人家都不知道。”

    “連自己祖父最後一面都沒看見，也挺可憐的。”

    雲瑤與紀卿雲腳步齊齊一頓，看向那幾個頂著寒風行走的侍女。

    雲瑤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看向卿雲。

    見他僵在原地，面無表情的望著她們。

    她趕緊招呼道：“你們過來！”

    三個侍女見了她臉色微變，匆匆下跪：

    “參見公主！”

    雲瑤攏緊大氅，嚴肅道：“你們剛纔說什麼，說誰去世了？”

    侍女面面相覷，恭敬回答：“回公主，是紀老家主，紀無痕。”

    雲瑤心裏一緊，“什麼時候的事兒？”

    “應該是……一個時辰前。”

    話音剛落，就聽身側咣噹一聲。

    紀卿雲呆呆站在那裏，牌匾也砸落在地，沾染了不少飛雪。

    他表情倏然變得凝重，立刻御劍而去，消失在大雪中。

    “紀卿雲！”

    雲瑤追了兩步，從空間召喚屠殺，御劍緊追。

    倆人一前一後，來到了紀府。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將整個紀府籠罩在一層白色哀慟之中。

    家奴們低聲啜泣著，正把白燈籠懸掛於門口。

    紀卿雲仰頭看著紀府二字，上面懸掛的白色綢緞像是一道刺光般灼傷了他的眼。

    他箭步衝入府內，幾個家奴被他撞到，驚呼之下更是愕然：“少爺？！！”

    “少爺回來了！！”

    “少爺，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這些驚呼，紀卿雲置若罔聞。

    他徑直走向前廳，推開門去，一尊棺木赫然呈現在他眼前。

    空氣裡瀰漫着淡淡的燒紙味。

    雲瑤緊隨其後，看到棺木的瞬間，心裏咯噔一聲。

    已經裝棺了。

    她沒法救了……

    她不禁以手掩唇，擔憂的望向紀卿雲。

    少年脊背挺直，站在棺木面前，像是丟了魂般，盯著靈牌上寫著的紀無痕三字。

    他沒有什麼情緒，像是傻了。

    而跪在旁邊的婦人正跪坐著燒紙，見到他還有一瞬的晃神，聲音沙啞：

    “卿雲？是你嗎？”

    紀卿雲像突然有了聽覺，遲緩扭頭。

    是紀安洛。

    他的表姐。

    這麼些年，那個過去還會使壞的紀安洛已經成婚，褪去滿身驕傲叛逆，束著婦人髮髻，慢慢站直了身體。

    她眼裏蓄滿了淚，一把抓住紀卿雲衣領，咬牙切齒：

    “你知道爺爺死前有多想見你一面嗎？！你為什麼這十五年來了無音訊！為什麼一封信都不給我們！爺爺撐著最後一口氣都沒見到你，你怎麼能這麼絕情啊！！”

    紀卿雲站在原地，像個木頭人，任由她踢打。

    直到紀安洛打累了，抓著他衣襬慢慢跪坐下去，小聲嗚咽：

    “紀卿雲，我們再也沒有爺爺了……”

    “他老人家一直想你，可我們怎麼樣都聯絡不到你……”

    “為什麼會這樣……”

    紀卿雲臉色蒼白，慢慢將她推開：“我給你們寫信了。”

    紀安洛泣不成聲，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額角青筋暴起，攥緊拳頭，分明是隱忍著怒意：

    “我寫了信，還給你們郵寄了仙丹。”

    每一年。

    每一年。

    他都會寫信，郵寄仙丹，就是擔心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他不能出來，所以都會託師尊帶回去。

    那個男人說他帶給他們了！！！

    另一道男音從旁邊響起，清冷而疲憊：

    “但我們從未收到過你的東西。”

    雲瑤尋聲看去，見一席白衣的紀雲天從內閣走出。

    十五年未見，紀叔叔並未老太多。

    只是眉眼間有了歲月留下來的滄桑。

    他慢慢走到卿雲面前，仰頭望著他。

    他心裏縱有萬千思緒，到嘴邊也無法言說，只沉重道：

    他內心萬千複雜情緒無法言說，只道：“我們想要聯絡你，可聯絡不到，也從未收到你的任何訊息，不管我們怎麼去找，也找不到你的任何蹤跡。”

    紀卿雲偏了偏頭，忽地笑了。

    他笑得悲涼又痛苦：“所以我一直在被人耍，以至於，我錯過了祖父的葬禮，也沒有幫助到祖父半點，是嗎？”

    他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崩塌，變成一座廢墟，塵埃漫天間，那些信念頹然消失不見。

    他不僅見不到雲瑤，連自己家人都見不到。

    十五年來，一直都被困在那小小的天地裏。

    支撐他的，除了信念，還有他每次都給家人準備的書信和丹藥。

    只有這個，才能讓他的內心好受一點。

    他無法出門，所以一直都是由元祖的徒弟，也就是元師尊幫忙送達。

    元師尊負責他們的起居，素日他受罰也都是元師尊來懲罰他。

    他一直認為，元師尊只是嚴厲迂腐之人，本性不壞。

    結果呢？

    紀卿雲倏然收了表情，衝出家門。

    雲瑤眼疾手快的抱住他：“你去哪？！”

    “殺了他。”

    他宛若一頭隱忍暴怒的獅子，語調平靜得像品茶，卻又深藏濃濃的殺意：

    “我要讓他償命。”

    雲瑤驚愕於他的殺心，匆忙道：“修仙者不可互相殘殺，否則會被判天雷刑罰！！你會魂飛魄散的！！”

    “那我要怎麼做？”紀卿雲轉過身，像求著救贖般看著她：“你告訴我，換做你，你會怎麼做？”

    他那雙眼中，似有水光波動，又是霧靄重重：

    “我的祖父再也回不來了，瑤瑤。”

    雲瑤心神一顫，被他推開，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自己面前，只留下空氣中的藍色火光漸漸消散。

    她看向那尊棺木，又望了望憔悴悲慟的紀家人。

    她能理解他的怒火。

    若是自己，只怕是要比紀卿雲還要瘋魔。

    只是……誰都可以動手殺元祖，唯獨紀卿雲不能。

    雲瑤擼起袖子，看著手臂上的一道橫線。

    這是前世，她留給自己的殘魂。

    只有三次機會。

    她已經用了兩次。

    最後一次，可以召喚前世。

    正想著，紀雲天悵然道：“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她回神看向對方。

    紀雲天臉上雖然也沒什麼表情，但眉眼之間分明壓抑著擔憂：

    “雲瑤，請幫我把紀卿雲叫回來，他祖父的死，我們早就有所準備，他不能意氣用事。”

    雲瑤微怔，也毅然點頭：“放心吧，我能把他救回來。”

    說罷，她拿出傳送符，先來到修仙島。

    紀卿雲已經御劍走了。

    但路上留著殘存的戾氣，她一路追蹤，直通雲深之處。

    一座極有壓迫感的神殿顯現在她面前。

    屹立在雲間，精緻雲紋恍若仙境。

    這裏是雲山。

    洞天福地的美景之處，也是元祖的地界兒。

    雲瑤面色凝重，不再多想，一身黑衣斗篷瞬間將她周身籠罩。

    而她抽出千瀧凌霜，快速奔向院內。

    此處環境幽靜，不過只有三三兩兩小弟子在其中。

    她果斷抽出兩道魔氣襲向對方。

    她有意放水，對方堪堪躲開，愕然看向她:“什麼人？！”

    幾個小弟子抬眸看去，見雲瑤身著黑色斗篷，整個人都籠在其中，手中攥著殺氣凜凜的紅黑長劍，只露出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一路留下黑霧殘影，快速跑向正廳。

    小弟子們倏地反應過來：

    “魔族！！”

    “師尊！有魔族進來了！！！”

    元天乾本在看書，忽從背後感覺到一股殺意，他頭只是稍稍右偏，快速翻身過桌，愕然抬眸：

    “紀卿雲？”

    紀卿雲一席黑衣，站在書桌之後，手持鎮魔劍，劍身嗡嗡作響，不斷掉落白羽。

    鎮魔間要大開殺戒的徵兆。

    “雲天乾，我祖父死了，這十五年來，我讓你送的東西，你從未給送過，是嗎？”

    元天乾先是一怔，恍然大悟：“你家人死了？”

    他慢悠悠抽出兩把紫金錘，淡然從容：

    “我是沒給送，畢竟你都是咱們洞天福地的人了，自然是要與你那些低賤的凡人撇清關係。”

    紀卿雲瞳孔驟縮，額角青筋暴起，殺意洶涌而來。

    元天謙被震懾了下，獰笑昂首：

    “怎麼，你還想殺我？雖然你能力是很強，可我在你之上，你殺不死我的。”

    紀卿雲二話沒說，攥緊長劍朝他刺去，而元天乾翻身躲過，就在兩個人對打的瞬間，忽地有人破門而入——

    “元天乾！給本尊受死！！！”

    話落，一道身影破門而入！

    少女身著黑色斗篷，周身煞氣逼人，宛若一道無形盾牌般將身體籠罩在其中，手中還拎著兩個昏厥的弟子。

    紀卿雲愕然。

    元天乾更是驚訝：“魔族？！”

    雲瑤眼底浮起星光閃爍的寒意，隨手將兩個小弟子丟在一側，抽出長劍朝他揮去！

    元天乾擋住後退，嚴肅問紀卿雲：“這魔族是你帶來的？！你跟她是不是有關係！”

    紀卿雲冷笑扯唇，不置可否，直接下死手。

    而就在這兔起鶻落之間，雲瑤以手挽花，無數黑色藤蔓超紀卿雲刺去，直接將他捆住！

    少年猝不及防，臉上殺意還未散，便被雲瑤吸入手中。

    她漂亮嫵媚的眼裏裝滿譏諷，柔聲細語：

    “小崽子，這個傢伙是我的，你可不能搶！”

    他更是愕然：“雲——”

    雲瑤乾脆將他丟在地上，順勢一腳踩在他胸口。

    那垂著明珠的翹頭履帶著侮辱性碾了碾：

    “本妖看上的人，你一個小輩就別想搶，滾一邊去！”

    說罷，她看向元天乾，野心勃勃的舔了舔唇：

    “老東西，我看上你的修爲了，今天，你得死在我手裏。”

    元天乾自是不讓，“那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

    他似猛虎般朝她撲來，百斤重的紫金錘虎虎生威，似旋轉陀螺般朝她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火龍擦過雲瑤髮髻，瞬間將整個房間陷入火焰之中。

    元天乾驚愕收勢，見自己已經被火焰包圍，龍嘯震得耳膜生疼，他咬牙抵擋，頗感不妙：

    “你竟是龍族！”

    雲瑤並未回答，雙足踏在火焰之上，自是舒服：“火化一條龍，別謝我。”

    火龍呼嘯而來，直接將他籠罩其中！

    就在雲瑤認為這傢伙根本沒什麼能力，想直接殺死一瞬，身後倏然閃過一道身影，她迅速躲開，無數火焰化作盾牌將她籠罩其中！

    卻一柄金光閃閃的紫金錘朝她劈頭而來，她正欲抬手阻攔，身後又有黑影閃過，重重打在她後背上！！

    好似被人從後狠狠踹了一腳。

    剎那間，她感覺不到疼痛，五臟六腑都好似在這一瞬間篡位疊裝，重重砸落在地。

    不好！

    雲瑤迅速翻身站起，先見到元天乾從她面前擦過，又從左右兩邊夾擊。

    她這才明白過來——

    這傢伙竟然有分身！！！

    無數身影從四周朝她涌過來，雲瑤也不甘示弱，倆人打得有來有往，元天乾甚至屢屢佔於上頭。

    她打得很吃力。

    這元天乾是仙階三重。

    她是打不過他的。

    雲瑤心念一動，倏然撲入火焰之中。

    消失在眾人眼前。

    元天乾也氣喘吁吁，瞬間收回分身，趕緊跑到紀卿雲身邊想要給他解綁：

    “我不管你怎麼想的，但是我們的事情我們待會兒再說，現在趕緊幫我一起打！！！”

    可就在這瞬間，幾個火焰小孩尖叫著撲向他，元天乾臉色微變，用紫金錘揮斷火焰，憤怒衝入火焰內：

    “你這個賤女人，我要讓你後悔！！！”

    雲瑤穿梭於火焰之中，驚見他紫金錘帶著霹靂火光朝著自己襲來：

    “看我不殺了你！！”

    她正欲後退，身後倏然又有兩個分身，抄起大錘砸向她後背！

    也就在這同時，有又一錘子重重打向她心口，她疼得嗚咽一聲，從火中跌出，大腦一片空白。

    紀卿雲臉色倏然白了：“瑤——”

    雲瑤反應迅速，給他做了失語咒，艱難想要坐起。

    一錘子破空而來，再次砸在她心口上！

    “咣！！”

    她哀嚎一聲，栽倒在地，頓時覺得渾身麻痺，徹底無法動彈了。

    “還以為你有多厲害。”

    元天乾慢慢從火焰中走出，身上皆是燒傷，衣衫也破破爛爛。

    他撿起地上的紫金錘，一腳踩在她肩上：

    “原來只是個小小魔族，不過才魔靈九重，就過來打我了？我可是比你高了一階呢。”

    元天乾說罷，放開腳，看向旁邊滿臉痛色的紀卿雲：

    “很失望是吧？我沒被這個突然出現的魔族殺死。待會兒還要讓你受罰。”

    紀卿雲緊緊閉著嘴巴，滿頭皆是冷汗，卻毫不畏懼的看著他。

    放開！

    元天乾腦子一嗡，似有無數梵音入耳，夾雜著陣陣鐘鳴，使他鬼使神差的放開了腳。

    紀卿雲眼底浮起冷意，繼續命令——

    殺了你自己！

    元天乾眼神渙散，將紫金錘丟在地上，手中匯聚了無盡能力，艱難襲向面門。

    雲瑤愕然的看著紀卿雲。

    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元天乾，顯然是控制元天乾的真兇。

    而元天乾宛若木偶般，似乎也在抗爭，冷汗從他臉頰掉落，就在手中金光閃閃的神力即將附著在他額頭的瞬間——

    元天乾猛然清醒過來!

    他甩袖大喝：“紀卿雲！你竟然敢控制我！！！”

    他安安後怕，慶幸之前求著師父給自己在心裏設定了一道防線，否則真就要讓這個孩子給他弄死了！

    他愈發憤怒，反手掄著錘子襲向他，就在這剎那，一道黑光略過，刺穿他半隻眼，疼得元天乾哀嚎連連：

    “啊！！！”

    雲瑤躺在地上，五指為爪，只用一片落葉刺入他眼中，無數藤蔓從他眼珠裡伸展開來。

    元天乾只覺得渾身近乎要被撕裂，一把扯掉植物，眼睛竟然變成了個駭人的血窟窿。

    他愈發歇斯底里：“找死！！！”

    話畢，紫金錘直指蒼天，化作無數資金光芒閃電刺向雲瑤心口——

    “撕心裂肺！！！”

    無數光芒劈入她體內！！

    好像是千萬把鋼刀串聯全身，雲瑤瞬間被冷汗侵蝕，手緊緊扣著地面：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聽得紀卿雲感同身受，用盡力氣去掙脫束縛，繼續音控：

    放開她！！

    元天乾有一瞬間的晃神，下手更重！

    他是不可能放開的!

    他要先殺了這個魔族，再整死這個紀卿雲，而後再上天邀功！！

    雲瑤就像是鐵板上的魚，痛不欲生。

    她近乎疼得沒了神志，又被一腳狠狠踹開，蜷縮在地上左右撲騰。

    紀卿雲恨不得以身代替，慢慢從地上挪向她。

    可他眼前站了一個人。

    元天乾攔住他的去路，居高臨下，笑得譏諷：

    “紀卿雲，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讓你跟家人在一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