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爐裡的火燒的旺盛，蕭明淵不敢把窗戶開得大了，生怕寒風捲進來，讓本就病著的葉風華又著了涼。

    他高大的身軀擋在風口，像是一堵牆一樣，阻擋了所有的風雪。

    葉風華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個挺拔的背影。

    房內的油燈照不進角落的陰影，那昏暗的光線給他周遭圈上一層闌珊燈火，顯得落寞又蕭瑟。

    胸口傳來一陣難受的陣痛，葉風華下意識地嚶嚀了一聲，蕭明淵背影似乎是僵了一瞬，隨後立即轉了過來。

    “醒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抬手合上窗跨步走到床邊。

    他在窗邊站了許久，身上還涼，怕寒氣度過去，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葉風華抬眼看著他，即使隱藏地很好，但葉風華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蕭明淵眉宇間淡淡的愁緒。

    “王爺有心事？”葉風華不答反問，嗓音帶著剛醒來的啞。

    蕭明淵立即起身，去倒了杯茶水過來。

    “為什麼這麼問？風華，你現在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蕭明淵轉身，多在暖爐邊上站了一會兒，直到身上暖和了，才端著茶水走近，將葉風華半扶了起來。

    “先喝點水。”

    葉風華就著他喂來的水小口小口地啜飲，喝了幾口，緩緩搖了搖頭。

    蕭明淵順手將茶杯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胳膊撐著她的後頸，問，“躺下嗎？”

    葉風華又緩緩搖了搖頭。

    蕭明淵便讓她靠著床頭坐著。

    被子被蕭明淵強勢地拉到了下巴處裹著，葉風華懶在床頭，只露出一張還蒼白著的小臉。

    胸口仍舊悶悶地疼著，葉風華微微蹙了蹙眉，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不僅是斷魂的毒素，還有在陣法之中，那陣陣詭秘的黑氣也多少有些影響。

    一提起陣法，葉風華就會想起化了實體冥也，而一想起冥也，她就莫名地覺得堵得慌。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葉風華強壓下這種異樣的思緒，問，“情況……是不是不太好。”

    蕭明淵看著她，點頭如實道，“嗯，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

    差一點……

    那也就是說還是解決了。

    不是沒有藥引麼？斷魂毒發，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能解決。

    葉風華抬眼看著他，卻見蕭明淵眼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獨一種難言的平靜。

    這種平靜透著灰白，更像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葉風華看不明白，但心臟有一瞬間揪緊了。

    她微微蹙了蹙眉頭，把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想去摸摸他。

    可手臂纔剛抬了個頭，蕭明淵就不容拒絕地握著，反扣在了自己手裏。

    他垂著眼眸，緩緩摩挲著葉風華瑩潤的指尖，上面還帶著道不長的口子，是他之前為取血劃開的。

    蕭明淵說，“春夏說蕭戈臨行前，派人送了保命的藥物，本王剛剛用了。”

    葉風華挑眉，虛空一抓，當著蕭明淵的面兒就拿出了那小方盒子。

    沒有絲毫顧忌，也並沒有對蕭明淵為什麼會知道東西放在哪裏，他又怎麼知道該怎麼去拿，又怎麼真的拿出來，抱有一絲一毫的疑惑。

    好像他們本該就是如此，蕭明淵本來就應該知道她的一切。

    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同下意識對冥也的牴觸一樣，葉風華想不出任何理由，也對遵從這種想法沒有任何不適。

    “是這個嗎？”

    葉風華開啟了盒子，裡面果然空了一塊。

    葉風華將它遞了出去，說道，“小戈說，還有一個是給你留的。”

    蕭明淵看著那小方盒子，嘴唇微微張了張，終是抬手接了過來。

    他的指腹緊緊扣在盒子邊緣，說道，“……本王是不是從來沒有同你說過小戈的事？”

    葉風華瞧著蕭明淵垂著眼眸的模樣，心尖下意識一顫。

    蕭明淵開啟了那方盒子，目光像是有力度一樣，沿著那泛着暗紅的藥丸寸寸摩挲。

    “這是保命的良藥，可它不僅僅能保命，它還能續命。”

    “哪怕就算是剩下了最後一口氣，吃了它，第二日都能活潑亂跳。”

    “你知道為什麼它這麼有效果麼？”

    蕭明淵垂著眼，像是在問葉風華，也像是在問自己。

    他的嘴角緩緩牽起一抹苦笑，聲線顫抖。

    “因為裡面混有小戈的血。”

    葉風華的瞳孔有那那麼一瞬間的空白，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

    那邊蕭明淵還在緩緩說道。

    “小戈生下來那天，天降祥瑞，白鶴繞樑——旁人都說這孩子是上天賜予的福澤，將來必定大有成器。”

    蕭明淵闔上了眼，“他也確實很爭氣，很快就學會了說話走路，讀書寫字也是過目不忘。”

    “小小年紀，對醫學造詣極高，家中府醫沒一個能比的上他的。”

    葉風華聽著蕭明淵說著，腦子思緒萬千，有些東西猛地一下就能聯絡起來。

    那個明明神秘卻又似乎在攝政王府無處不在的神醫藥谷王，還有跟不要錢一樣送過來的名貴丹藥，還有那個拽著自己的衣角，滿眼星光地聽她講著超乎這個時代的知識的孩子。

    一個令人震驚得無以復加的訊息在葉風華腦中喧囂著沸騰。

    蕭戈……就是那名震天下的藥谷王。

    怎麼、可能……

    他還那麼小……

    葉風華有些怔愣，那邊蕭明淵還在繼續說著什麼。

    葉風華有些迷茫地抬起了眼，恰好看著蕭明淵嘴角牽起的一抹苦笑。

    兩人的思緒好像憑空連在了一起，因為葉風華聽到蕭明淵說。

    “他從小成名，單單就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時興起，突發奇想的一場義診，名聲一打出去，就引來無數人爭相求醫。”

    “散出去的丹藥就算是萬般難求，也有人願擲重金求取。”

    這個葉風華是知道的。

    不然原來那摘星閣閣主也不可能握著藍玉的命，控制挽月那麼久。

    “——可一切都不容易……過早地綻放，也就意味著過早地凋零。”

    “他這輩子註定活不長。”

    蕭明淵緩緩說，“不僅僅是因為從孃胎裏帶來的頑疾……”

    蕭明淵似乎有些說不出口，緩緩閉上了眼，苦澀道，“而是他突然有一天發現他的血能救人……”

    “世間生老病死尚且隨處可見，疑難雜症更是多得數不過來，小戈從小行善，但書本上的內容有限，他又見不得人間疾苦。”

    “他只知道能幫助百姓，他很欣喜。”

    “可他不知道，世間一切因果迴圈，同樣也沒有理所當然的再生，他的血能救人，因為那是用他餘生的壽命換來的。”

    “藥谷王的丹藥為什麼稀少且重金難求……”

    蕭明淵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緊緊閉上了眼，嘴唇劇烈顫抖。

    葉風華抬手猛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別說了別說了。”

    她的腦子現在渾渾噩噩，被剛剛蕭明淵那番話炸得煩亂紛雜。

    一想到蕭明淵餵給她的藥是……葉風華就覺得喉口一陣酸澀，泛起陣陣帶血的腥味。

    “風華……”

    蕭明淵抬手緊緊地抱著她，冗長地嘆了一口氣。

    “是本王沒有照顧好他。”

    葉風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一面是葉風華，一面是蕭戈，你讓他怎麼選，他能怎麼選？

    可那個傻孩子，竟是一聲不吭地就做了決定，讓人想揍他都下不了手了。

    葉風華抬手順著蕭明淵的脊背，一下一下地安撫著他，就跟平時他安慰她一樣。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就在剛剛，她也間接成爲了那雙將蕭戈往死路上推的一把手。

    一想到這裏，葉風華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胸口悶悶地疼痛像是蟻食一樣擴散，胸膛隨著呼吸劇烈起伏著。

    蕭明淵似乎覺察到了她的異樣，偏頭親暱地吻了吻葉風華的鬢角，柔聲說道。

    “風華，你不需要感到愧疚。”

    “本王同你說這些也不是要讓你有任何不適，本王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你也有權利知道。”

    “小戈很喜歡你，”蕭明淵啞然說道，“本王不想替他瞞著你什麼，他做的一切都值得被知道，也值得所有人的疼愛。”

    葉風華眼眶微微溼潤了，視線有些虛浮地定在半空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

    “我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