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組織派你去殺一個人。”

    老孫和阿輝裡一處狹長的無人巷裏談話。藉着從深樓透下來的月光，阿輝看見老孫背靠著一面牆壁，手裏冒著火星的香菸，以及一張被煙霧繚繞的陰沉的臉。他從來沒有見過老孫這樣的臉色，想必有什麼極其棘手的事情。

    “您儘管吩咐。”阿輝說。

    “目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老孫吸了一口煙。

    阿輝在老孫手下做了十二年的殺手，很少有任務是針對年輕人的。這一點老孫自己也是知道的。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聽我把話說完，”老孫說，“那個年輕人叫夏侯，是任俏俏的老公。”

    聽到任俏俏這個名字，阿輝沉默了。

    周圍除了窸窸窣窣的風吹落葉，就只有老孫重重的嘬煙聲。

    “誰的委託？”阿輝過了好久纔開口。

    “‘鬼佬’，是我的一個老客戶，這次出錢非常大方，看來那個夏侯是一條大魚。”老孫看了一眼阿輝，“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阿輝對“鬼佬”這個代號不陌生，幾個月前從阿水那裏聽說過。而同事阿水也正是因為接了鬼佬某個賞金任務，沒成功，被鬼佬殺了。

    “說實話，我對‘鬼佬’沒有好感。”

    “他給了一千八百萬的賞金，——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數目。”老孫繼續說，“事情成功之後，他會額外加二百萬湊個兩千萬的吉利數。如果事情敗了，你知道後果是什麼樣。”

    “這麼說，您已經答應了？”阿輝問。

    “今晚見你就是爲了這件事情。”老孫說，“涉及到任家，我想，我需要你親口同意。而且這件事情也只能讓你來。”

    “您認為我會點頭？”

    “但是，我需要這一筆錢。”老孫嘆了一口氣，仰頭看著夾縫中的月亮。

    阿輝曾經聽老孫提起過，他之所以走上殺人取命的路，是因為他生了一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亟待換心臟手術的女兒。手術的費用以及後續的住院療養是一籌一籌的高，若是普通百姓攤上了這樣的事情，只有讓自己肉等死的份。

    “說實話，阿水的死，讓我不想接他的任務。”

    “阿水……”老孫呢喃了幾遍阿水的名字，似乎想起什麼，嘆了一口氣，“你和阿水是我的左膀右臂，而且是我最得意的兩個手下。不過，他的死也是咎由自取，——我不想你走他的老路。”

    “我和阿水不同。我做事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你錯了。”老孫說，“阿水並不是死在鬼佬手裏，而是我們的聯盟。”

    阿輝心裏一震：“為什麼？”

    “刺殺聯盟的老大是個完美主義者。阿水現場留下的兩個小孩，在老大的眼裏就是不得不拔的刺釘子。老大給過他機會，但是他還是沒有糾正錯誤，這實在惹怒了老大……，老大是個很可怕的人物，我不希望你和他見面。”

    “您其實完全有能力保下阿水，——您沒有這麼做。”阿輝說道。

    老孫是刺殺聯盟的元老，如果他替阿水說話的話，阿水是能活下來的。

    “我不能因為損了一個卒而放棄整個棋盤。還是那一句話，我要養活的不只是他阿水一個人。”老孫拍了拍阿輝的肩膀，說，“阿輝，你恨我嗎？畢竟你和阿水這麼多年的師徒感情……”

    “對殺手來說，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儘管嘴上這樣說，阿輝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這句話是阿水教你的吧？”老孫說，“他有死的覺悟，卻沒有活的腦子。他一點不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阿輝，你聽著，‘鬼佬’的任務，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賺錢的生意。”

    阿輝明白老孫的意思。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殺人的行當也要講究歷來的江湖規矩。可是那個叫趙美蘭的女人，阿輝絕不會對她出手，更不允許有人害她。

    “至於你的難處，我當然理解。”老孫又說，“但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就算你不願意接受這個任務，照樣會有其他的殺手做掉她。你懂我的意思？”

    “如果我拒絕，您會派其他殺手動手嗎？”阿輝問。

    “那我現在站在這裏幹嘛？”老孫笑了笑，“任千軍是你的兄弟，但我無論對他們家做什麼都會經過你阿輝的同意。”

    “……我明白。”

    “你不明白。”說完，老孫把燒盡的菸頭扔了；接著他問：“三天前，你不是去了任家一趟？”

    “……，是。”

    “見面了？”

    “見到了。”

    “他還記得你嗎？”

    “我只是遠遠看著他，僅此而已。”

    “是沒有機會，還是不敢？”

    老孫又新抽出一根菸，用打火機打了兩三次，點燃了。

    “我現在是刺殺聯盟的殺手。如果我靠近任家，任家會有血光之災的。”

    “那你應該怪我，是我從那個森林裏把你救下來的。如果”老孫吐了一口煙。

    “老孫，我從來沒怪過您。”阿輝說，“沒有您，我早就死了。”

    “我們這一行見不得光。我不希望我的兄弟爲了報恩才幫我做事，這樣我會有負罪感。”

    “我是自願的。”

    “那你願意接下‘鬼佬’的任務嗎，——爲了兄弟我？”老孫看著阿輝，“‘鬼佬’要夏侯的死訊。如果五天後他還活著，就算你不死，那我死。”

    “您在逼我……”

    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的前車燈，短暫地將死寂的無人巷照亮。

    等汽車的輪胎摩擦路面碎石的聲音漸漸遠去，老孫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我女兒住院需要這筆錢。”

    “……老孫，我真的很為難。”

    一面是恩情，一面是親情，任誰也沒辦法做出抉擇。

    “不用急著回覆我，還有五天的時間。希望你能考慮清楚。”阿孫說道，“我的命，和我女兒的命都在你手裏，阿輝。”

    老孫說完，擺擺手示意告別，便往另一頭的巷子走去。阿輝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