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過客都回頭看向這兩人，男人貌若謫仙，風度翩翩，一張臉就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女人清麗脫俗，風骨傲然，站在那裏，便像是月宮出塵的仙子。

    這般養眼的場景，過客們難免多看幾眼，更心中暗暗編故事，看著兩個人在大街上對峙，是爲了什麼。

    小魚聽完遲桐的話，半晌沒反應過來，在青柳村說的那些，竟是跨服聊天了？兩個人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她所看到的，全然是幻境，而他經歷的，卻是對著自己模樣的翠竹表了白？

    回過神來的小魚，騰的一下臉紅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體溫，只覺得血液都往腦袋上涌。

    回想起剛剛自己的煩躁，和看著遲桐時內心的憤懣，她只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面對這個人全然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理智。

    可偏偏，她歡喜得緊。

    見到遲桐追來，她便歡喜了，聽到遲桐的解釋，更是難以抑制住心頭那種奇妙的心情。

    “你……”遲桐眼巴巴看著小魚，“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本來打算再等等才告訴你，我的心意的。我怕你覺得我唐突，覺得我膚淺，覺得我一時興起。”

    “但是我也不想讓你覺得我是……那種人。”遲桐臉色通紅，艱難地說著，“我怎麼會……我的心都是你的了，怎麼會……”

    “別說了！”小魚連忙叫停，她的心跳已經過於劇烈，以至於聽不清遲桐的聲音，而他每一個字，都讓她心悸。

    遲桐乖乖閉嘴，小心翼翼地看著小魚，等小魚臉色稍微好些了，才問：“你生氣，是因為誤會，對不對？誤會解除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面對遲桐殷勤的態度，和怯懦的語氣，小魚不由自主地點了頭，她瞧不得他這般，回回就知道拿這副表情來讓她妥協。

    可偏偏，她就吃這一套。

    遲桐笑開來，上前抓住了小魚的手，不由分說地把她抱在懷中。小魚輕輕掙了一下，沒能掙脫，剛纔情緒過於豐富，現在身子都是麻的，便也沒再掙脫。

    卻不料遲桐得寸進尺，下巴靠在小魚的肩頭，輕聲衝她的耳垂道：“其實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你生氣，是因為瞧見了我和別人……你吃醋了，對不對？”

    小魚身子一僵，便要掙開，卻沒想到遲桐力氣比她還大，竟是將她箍在懷中，死死不放手。

    “別吃醋，那檔子事兒，我只會和你做。”遲桐邪笑著挑逗一句，放了手，他知道小魚脾氣暴躁，若是再得寸進尺一些，恐怕尺進不到，寸也得沒。

    小魚果然氣性大，剛一恢復自由，一掌就打在了遲桐的心口，毫不留情。

    遲桐沒躲，生生受下了這一掌，踉蹌了兩步，勉強站穩了身形，臉色也有些蒼白，卻還是竭力笑著。

    小魚沒想到他不躲，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我們這一對兒，和別人可不一樣咯。”遲桐揉著心口笑，湊上來牽住小魚的手，“定情信物，都是往身上打的。”

    小魚臉色緋紅，面頰的灼燙感剛剛退卻，現在又浮現了上來。她別過頭去，卻沒捨得掙開遲桐的手，任由他拉著往前走去。

    “走吧，囡囡還在等我們呢。”遲桐見小魚不再掙脫，也是心花怒放，樂顛顛兒地與她十指相扣，笑得跟花兒似的，眼底滾燙的情愫，藏也藏不住。

    正是這時，小魚臉色一變，看向青柳村：“起火了！”

    遲桐循著小魚的視線望去，也是大驚。話不多說，小魚立刻御劍飛行，帶著遲桐往青柳村去。

    他們在城中卻能看到青柳村的濃煙，說明火已經起了有一會兒了，且火勢很大。等他倆過去的時候，青柳村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兩個人掐著避火訣衝進了囡囡的堂屋，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二人呼喊著囡囡，四處張望。

    “別找了，我在這兒呢。”囡囡的聲音響起，小魚和遲桐循聲看去，卻見囡囡正站在村東頭的槐樹下面，正是翠竹當初撿她的地方。

    小魚眉頭一皺：“好濃的妖氣！你到底是誰？！”

    囡囡看著村裏熊熊燃起的大火，臉色鎮定自若，全然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甚至於，那一雙澄澈的眼睛裏，小魚看到了滄桑。

    “我……就是這棵老槐樹。”囡囡開口，聲音稚嫩，卻飽經風霜。

    翠竹當年流掉的孩子已經有了形狀，村裏人迷信，覺得有了形狀的孩子被這樣打掉，會來報復，所以將孩子埋在了老槐樹下，因為老槐樹年代久遠，且有吉祥的寓意。

    當時正值這棵槐樹突破到化形期，一不留神將那孩子的死氣和怨氣全都給吸收了進去，導致修為止步不前，好不容易化了形，還化成了那孩子足月後的模樣。

    已經化鬼的翠竹將槐樹嬰當成自己的孩子養了起來，可是一個神志不清的厲鬼，就算有時候能清醒一點，卻也不可能把一個嬰兒撫養長大。

    囡囡之所以能平安長大，不是因為翠竹的照顧，而是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樹精，並不需要照顧。

    “若不是那女人的孩子被我吸收了，我早就突破化形中期了！”囡囡皺著眉頭冷哼一聲，雙手叉腰，“也不至於現在還是一個小童的形態！”

    頓了頓，囡囡又開口道：“我早就想把這垃圾村子給燒了！那村長搞了些邪門歪道，將村子四周全都佈下了陣法，叫我出不去。”

    “要不是之前法力不夠，早就沒有什麼青柳村了！”

    “我警告你們，別攔著我，這村子，我燒定了！”囡囡一躍而起，跳到了槐樹的樹冠上，俯視著整個村子。

    小魚和遲桐也看去。家家戶戶都哀嚎著，卻沒有人跑出來逃命，火勢越來越大，整個村子都被籠罩在火光之下。

    來不及了，別說滅火，這時候收屍都來不及了。火勢滔天，可在囡囡的控制之下，只有村子裏在燃燒，一點兒火星都沒濺到外面去。

    “差不多了。”囡囡冷著一張小臉兒，藕節似的雙手擺弄了兩下，召喚來了一片烏雲，霎時間下起傾盆大雨，將剛剛的火勢一下子滅了個乾乾淨淨。

    囡囡看了一眼小魚和遲桐，道：“你們也不用照顧我了，我年紀怕是比你們倆加起來還要大！我要去北方修行了，這個村子，真是一刻鐘都呆不下去！”

    話音剛落，囡囡的身形就發出了亮光，漸漸淡去，一陣風吹過，雨停了，囡囡也不見了。

    遲桐伸手，摸了一下老槐樹的樹皮，輕笑道：“這個村子的陣法，太過簡單，她不可能出不去。”

    “她不出去，應當是因為翠竹在這兒吧。”

    “她不燒村子，應當是因為翠竹的棺材還在村裏，不想讓翠竹因為屍身被法力焚燒，而無緣輪迴吧。”

    小魚看了一眼村子，嘆了口氣：“燒了也好，髒污燒盡，便只剩清白了。”

    “怪說一進村，就感覺到了死氣和妖氣，原來死氣是翠竹，妖氣是囡囡。”

    “現在想來才覺得疑點重重，既然翠竹如此在乎囡囡，村長他們又怎麼會想不到用囡囡威脅呢？看來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囡囡的存在吧。”

    遲桐點了點頭，掐了一個淨身訣，將二人的狼狽洗淨：“只是可惜了，村裏的大人再怎麼骯髒，那些孩童也是無辜的，不足月的嬰孩又懂什麼？”

    “囡囡此行，恐怕會讓她修為更緩些。”

    誰料小魚卻淺笑著搖了搖頭：“你聽。”

    卻見那一片狼藉的村子裏，有幾扇門被緩緩推開，裡面走出眼眶發紅，不知所措的孩子來。

    隨著一個兩個孩子走出，村裏所有的孩子，都慢慢走了出來，站在路中間，相互打量著，然後匯聚到一起。

    幾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循著哭聲，跑進幾戶人家中，將受驚的嬰兒抱了出來，溫聲細語地輕輕哄著。

    孩子們害怕，惶恐，悲痛，可最終聚在了一起，只剩下相互扶持，相互照應，和新生的希望。

    “房門緊閉，是保護孩子們？”遲桐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原以為是睚眥必報，卻不料，是嫉惡如仇。”

    ……

    “官府也來了，南一門也通知了，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遲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叉著腰看向村子裏。

    孩子們坐在道沿上，官府的衙役和南一門的弟子們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安撫著孩子們。

    這些孩子有的會被領養，有的會被南一門帶走，不管如何，他們會獲得最好的歸宿。

    青柳村的骯髒往事，在一場大火中焚燒殆盡，在一場大雨中洗滌清澈。或出於嫉妒，或出於慾念的傷人性命者，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而受苦者們不談原諒，踏上了新的道路。

    小魚和遲桐鬆了一口氣，對視了一眼，離開了青柳村。

    遲桐輕笑著湊上，小心翼翼地勾起小魚的手指，觀察她的反應。小魚則不動聲色，別過頭忍住笑意。

    只是她沒注意到，青柳村裏一閃而過的黑影，和黑影眼中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