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將木釵撿起，跟著遲桐跑去的方向走了過去，她眼神很好，就算人來人往，也精準地找到了遲桐剛剛進去的地方。

    賭坊。

    小魚看著匾額上的兩個大字，心頭一緊。

    這怎麼是個賭棍呢？

    小魚邁步走了進去，就看到遲桐披頭散髮，大剌剌踩著一條木凳，手裏是一個骰盅，狂搖了起來。

    在做僱傭兵的時候，小魚也去過不少賭場，世界頂尖的賭場、郵輪賭局、地下賭場，她都去過，有時候任務目標是賭徒，有時候任務發起者是賭徒。

    可是不管什麼地方，不管什麼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他們喪失了人性。

    一開始只是小賭，後來開始玩大的，車子房子，到公司股權，再到全部身家，最後連老婆孩子都可以拿來當賭注。

    傾家蕩產之後，輸無可輸，就剁手指，剁胳膊，最後耷拉著兩隻空空的袖管，被放貸的人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也有人請來了僱傭兵，將自己賭局的對家殺死，這樣一場一擲千金的豪賭，就不戰而勝了。

    她由衷地厭惡那些人，帶她入行的僱傭兵也曾說過，可以賭，但要做好輸到死的準備。

    小魚看著眼前瘋狂搖著骰盅的人，望而卻步。

    她可能認錯人了吧。

    眼前這個嗜賭如命的人，隔著幾百米都能聞到賭坊味兒的人，怎麼會是他？

    小魚沒有上前，而是轉身離開了賭坊。

    出來的一瞬間，她大口喘氣，彷彿這樣才能把自己肺裡賭坊的氣味全都換出去，她覺得髒極了。

    “租車。”小魚看到了驛站，叫了一輛車，上了紫金山。

    憑藉南一門的知名度，以及和金陵密不可分的關係，小魚不需要和車伕多做解釋，只說了一句南一門，車伕便揚起了鞭子。

    約莫走了幾個時辰，車終於到了上不去的地方，車伕笑呵呵地說：“仙長，前面我這馬車可上不去咯，您慢慢兒走。”

    小魚下車：“老人家，我沒帶什麼值錢物件，等……”

    “您說的是哪門子話？”車伕惱怒道，“你們為金陵城做了那麼多好事，老頭子我還能問你們要錢？您要是再不走，就是折煞我，想我老頭子短命了！”

    小魚嚇了一跳，這民風淳樸得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只好點頭應允，從狹小的山路上離開了。

    所幸這裏只有一條路，小魚也不至於迷失，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寫著南一門三個大字的牌坊。

    小魚敏銳地感覺到牌坊周圍的空氣都不一般，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卻見眼前的空氣漾開了波紋。

    “結界？”小魚並不瞭解這個世界，只是費力地從自己看過的書裡找相匹配的詞彙。

    因為這具身體屬於南一門弟子，小魚輕鬆地穿了過去，連動用法術都不用。

    然而就在她跨越結界的一瞬間，數十個身穿白衫的男男女女憑空出現，將小魚圍成一團，拔劍相向。

    數十把劍竟就這樣指在了小魚喉頭，饒是小魚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和這麼多人抗衡。

    於是她知情識趣地舉起了手，表示放棄抵抗。

    “南江晚，你還有臉回來？！”一個女子尖聲高叫著，“你擾亂師姐道侶結契儀式，鬧得南一門和青城派拔劍相向，氣得師父吐血，你還教唆師弟一起叛逃南一門，你卻還有臉回來？！”

    “寧寧，別急躁。”一個低沉的男音道，“南江晚，你這次回來，又想做什麼？”

    小魚意識到，自己就是這個被眾人唾棄的南江晚。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回來幹什麼，她只不過是想知道自己是誰罷了。

    “江寧和江春呢？”那男人蹙眉，看了一眼小魚身後。

    看來這兩個，就是南江晚教唆叛逃的師弟，也是被那冰甲龍吞食的可憐人。

    “我們在路上遭遇了冰甲龍。”小魚如實說道，“他們被吃了。”

    “你胡說什麼？！”那個叫寧寧的女孩兒大叫道，“冰甲龍從不吃人！你在胡編亂造什麼？！你到底把江寧和江春怎麼了？”

    冰甲龍不吃人？

    她親眼看見冰甲龍將那個少年吞入腹中，這個寧寧卻說冰甲龍不吃人？

    那……她眼睛猛地睜大。

    冰甲龍體型很大，它不過是吸了一口氣，那少年就站不住，被吞進了肚子裡。如果冰甲龍不是要吃他，只是湊巧呢？

    冰甲龍和那個長相醜陋的狻猊……

    “是狻猊。”小魚遲疑著說，“有一隻巨大的狻猊，但它相貌兇狠醜陋異常，鬃毛也是五彩斑斕的。冰甲龍和這個狻猊打架，然後……誤食了師弟們。”

    “一派胡言！”那男人厲聲道，“長相兇狠，體型碩大，又有五色鬃毛的狻猊是赤炎金猊獸，可那是上古兇獸，早在洪荒時期就已經滅絕了！”

    “南江晚，看來你根本毫無悔過之心！”男人看起來有些痛心疾首，隨即下令道，“將南江晚關押在寒冰潭，等候發落！”

    ……

    小魚的身體被浸在刺骨的冰泉之中，她甚至能感覺到這泉水裏有數不清的浮冰正在碰撞她的身體，她毫不懷疑，若不是自己這具身體修道，下水的那一刻，她就會被凍成冰塊。

    玄鐵鏈鎖住了她的四肢，就連腰部也有一個巨大的鎖鏈纏繞，她無語，就這麼害怕她跑了？

    看來南江晚不容小覷。

    還不等小魚細想，一個仙風道骨的人白鬍子老頭，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南江晚，你可知錯？”

    小魚持續無語：“別說知錯了，就連南江晚這個名字都是我剛剛纔知道的。”

    老頭一愣：“你什麼意思？”

    “我說了，我遇到了冰甲龍和那個什麼金猊打架，兩個師弟都被吃了，我還能倖免嗎？我從空中摔下去了，腦子摔了，什麼都記不清了。”

    老頭又是一愣，似乎有些難以理解小魚剛剛的話。

    沉默了一會兒，他伸出手來，一道金光從他的指間竄出，嗖的一下沒入小魚的腦內。

    小魚感到了疼痛，那種疼痛不像她拼死時的疼痛，不像任何受傷時的疼痛，這種疼是沒入腦髓的，從腦子最深處發出的疼痛，顫人心魂！

    “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小魚咬著牙：“我看到冰甲龍和金猊打架，兩個師弟被吃了！我掉下來了！什麼也不記得。”

    她的腦子裏有龍一一的神識，而老頭的金光沒有被打出去，說明老頭不是在探她的精神世界。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測謊。

    真他孃的疼啊。

    “沒有說謊。”老頭眯了眯眼睛，收了神力，小魚鬆了一口氣，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忘了啊……忘了也好。”老頭喃喃，“或許，這是老天給你的機會吧！”

    “你在這兒好好反省，好好反省。”

    說完，老頭揹着手轉過身去，一道靈光閃過，老頭又不見了。

    小魚皺了皺眉，那測謊的後勁兒太大了，她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

    遲桐盡興，抱著慢慢一大袋子金子走出了賭坊，這時候纔想起還有小魚這麼個人來。

    “怎麼弄丟了？”遲桐撇了撇嘴，“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南一門的道士，這就沒了？”

    “算了，反正是在金陵城，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道士，海了去咯！”

    說著，遲桐抱著一大堆金子，興致勃勃地走在夜路上，準備找個地方歇歇腳，再好好兒看看他贏來的大寶貝們。

    然而還不等他走幾步，幾個彪形大漢就擋住了他的去路：“站住！”

    遲桐一愣，抱緊了手裏的金子，轉向往後看去，卻見又幾個大漢，封住了他的後路。

    “識相點的，就把金子放下，哥兒幾個饒你一命！”

    遲桐笑了：“怎麼？你們賭輸了？惱了？跑來敲詐勒索我？”

    大漢們不說話，反倒是遲桐恍然大悟狀：“哦！我明白了，你們就是賭坊的打手，是嗎？”

    “怎麼？金陵最大的賭坊，輸不起？”

    大漢不耐煩道：“你怎麼贏來的，自己心裏清楚！出老千是要被剁手的！哥幾個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馬，你趕緊留下金子，省得哥幾個動怒。”

    遲桐收了笑容，把金子放在了地上，看著那些神色略有鬆緩的大漢們，悠悠問道：“你們打算，怎麼動怒？”

    ……

    “師父，金陵城進了邪祟了。”那個捉拿小魚的男子面有愁容，跪在白鬍子老頭面前，“昨天夜裏，十二人被殺，死狀悽慘。”

    “屍體被開膛破肚，均被掏了心臟，還有幾個腦袋也掉了。屍體上能嗅到邪祟的氣味，是隻大貨。”

    老頭皺了皺眉：“結界可有破損？”

    “並未。”男子搖頭，“不知道怎麼進來的。”

    老頭哼了一聲：“不知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放進了大妖都不知道？”

    說完站起身來，道：“叫江晚帶人去……”

    話還沒說完，他就自己閉了嘴。

    男子也垂著腦袋，氣氛壓抑。

    “江晚怎麼樣了？”老頭問。

    男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江晚都那樣了，師父您還偏心她？”

    “混帳。”老頭私要發怒，卻最後還是忍住了，化作一聲嘆息，“是他對不起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