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腦子啊，是一種特別奇怪的東西。有時候吧，你拼命去想，嘿，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反而倒是你一放鬆下來，不去想他的時候，這靈感“唰”的一下，就衝了出來。擋都擋不住。

    林如海就是這樣。他一下子猛然的想起，他知道這個“寶玉”是誰了。

    賈寶玉，上次去崇恩寺的時候，岳母也曾帶著她去過——就是林子裡和兒子說話的那個大泥猴！（詳見三十九章）

    林如海：……

    我的了乖乖！林如海偷看了一眼賈母：岳母還真是勇氣可嘉呢！都這樣了，竟然還能帶著她左右跑？林如海捫心自問，如果自己的鵝子出去，當著親戚變成了只泥猴，林如海：“……”

    心疼還是要心疼的。但是又帶她去見過她出醜的那個親戚家……林如海目前還沒有這個勇氣。

    但是林如海又莫名其妙的有一種優越感——就是那種，你孩子是個考100分是因為卷麵只有一百分的天才，而你親戚朋友家的孩子考0分是因為卷麵沒有負數的劈柴的那種優越感。

    林如海不由對賈瑛產生了一種“這個傻孩子好可憐吶”的同情，以至於在賈母不停的旁敲側擊，含蓄的誇獎賈瑛的時候，林如海贊同道：“女孩子嘛，都比較羞澀。我家玉兒在的時候，也是個羞澀彆扭的孩子。不足為奇。”

    賈母瞬間大喜過望。

    幾個人又扯了一會兒淡，這時候就已經午時末了。小廝過來請示：“侯爺，用飯嗎？”

    林如海問過賈母等人後，點頭道：“用吧！”

    於是底下人自去準備開宴。

    林慕又叫人去後院擺席，賈母道：“不必了！家裏就咱們幾個人，一起聚著喫喫飯也就罷了。何必這麼麻煩？”

    林如海有些遲疑：“這、這不合禮數……”

    賈母故意佯裝冷下臉：“你若是不樂意陪我這個老婆子吃飯，我出去也罷了！”

    林如海忙躬身：“豈敢！豈敢！”

    又派人叫賈瑛。賈母趁此機會，又連忙仔細觀察了一下林府上下：嗯……不錯。好傢伙的，連個丫頭都沒有。唯幾的女子都是婆婆媽媽輩的了（林金盞等人的妻子），一看就是個乾淨的。不像有些人家，孩子沒幾歲，通房一大堆。

    ——沒錯，賈母就是在拉踩王夫人。那個瓜婆娘早早的就給賈珠準備下了一大堆的通房，害得賈珠夫妻差點失和不說，還掏空了賈珠的身子，更讓賈政為之震怒。可以這麼說，雖然王鵲德一天到晚怨天怨地怨人怨狗的，但是她最該怨的就是她自己。看看珠哥兒的死，再看看她和賈政的關係，這不都是她自己作的嗎？！只是可憐年少守寡的李紈，和沒出生就沒了爹的賈蘭。他們的遭遇實在是令人惋惜。

    ——扯遠了。

    總之賈母對林家又滿意了三分。而賈政根本沒注意母親的眉眼官司，只是在那兒不停的兩眼冒著小星星的看著林如海：愛豆～愛豆～～

    賈赫：“……”MDZZ

    賈赫端起茶杯，企圖和林如海套近乎：“妹夫，你在這院子擺設不錯啊！”

    林如海淡笑道：“都是下人弄的好。”

    賈赫：“……”賈赫自討沒趣。

    賈璉見老爺都被噎了，越發不敢說話。畢竟這說話人家不應尷尬，人家應了也尷尬——人家連你老爺都沒理，理你，那老爺不尷尬嗎？！依著賈赫的垃圾脾氣，回去恐怕他就得吃一頓鞭子。所以賈璉選擇安靜如雞。

    ……

    內宅，賈瑛都快哭了：“我剛纔是不是丟醜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秋紋被他念叨的頭都大了。偏又嘴笨，絞盡腦汁也只能安慰了他一句：“沒有……姑娘好著呢。”

    賈瑛道：“你騙人！我自己都知道，我又丟醜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子可怎麼辦啊！！

    說著，又圍著屋子轉悠：“林姑父不會喜歡我了……他一定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了……那林慕肯定抗爭的——這點我對他有信心。但是他能抗爭多久？！古代講究‘以孝治天下’，他一跟他爹鬧，沒準連功名都會被革去。功名沒了，他嘴上不說，心裏難道還沒有疙瘩嗎？！嗚嗚嗚……”賈瑛抱著柱子哭：“到時候我們就是成婚了，也許好不了多久他就和我開始吵架，吵完架然後他就開始瘋狂納妾。納妾納妾，妾給他生了一堆兒女，然後就被扶正。到時候我礙了他們的眼，就會被休掉……然後那個王八蛋和他後院的一堆鶯鶯燕燕開始卿卿我我……”越說越氣。賈瑛捶著柱子：“MD！老子不嫁了！！林慕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不會給你和你的那堆小妾騰位置的！！！”一邊說一邊哭一邊捶打柱子，哀怨的罵：“王八蛋！當初說過最喜歡我！如今和別的女人生孩子，還TM叫我讓位……老子不讓！憑什麼啊！？我不讓不讓不讓……”

    秋紋：“………………”秋紋一頭問號：姑娘是有病嗎？！她和林大爺連定親八字都沒一撇呢，怎麼就腦補到了成親後休棄的事了？！不過……

    秋紋驚恐的叫道：“姑娘，你的妝花了！！”

    賈瑛哭的像個花臉貓一樣扭過來：“花就花吧！畫的在好看有什麼用？！又沒人看……”一邊說一邊打著哭嗝念：“……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外頭過來送信的婆子：“？？？？？”賈三姑娘今兒個忘記吃藥了？？！

    婆子硬著頭皮喊：“賈姑娘，前頭開宴了……您家老太太老爺和我們侯爺世子都叫您過去呢！”

    秋紋瞬間一個頭，兩個大。忙應了一聲後，按了賈瑛在那兒：“姑奶奶……我的活祖宗！！求您別鬧了好嗎？！快快快，我快些給您上妝，還來得及！！”

    賈瑛還沉沁在“我們青梅竹馬的長大，結果終究是蘭因絮果”的悲傷中。於是一把揮開秋紋，打著哭嗝說：“不、不上妝！上妝幹什麼？！他有嗝！他有他的愛妾和嗝！和那些漂亮侍女，還要嗝！要我做什麼？！”

    秋紋：“……”我服了。真的。

    秋紋都快給他跪下了：“祖宗！你別瞎想了！！您和林大爺的婚事都還八字沒一撇呢！怎麼就快進到休棄了？？？”

    賈瑛：“……”對哦。賈瑛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好像自己和林慕還沒有成婚呢。

    賈瑛臉都紅了。乾咳一聲：“那嗝！那我想錯了……嗝！”

    這時，婆子偷摸跟他說了句：“世子託我告訴您，別緊張。有他在呢。”

    賈瑛：“///”賈瑛越發臉紅了起來。

    秋紋沒看見這頭，只是滿頭大汗，忙著給他擦洗上妝。賈瑛自知做錯了事，但是林慕的那句話又給了些勇氣，心中又不免泛着甜。於是一邊打著哭嗝，一邊乖巧的配合着。——不得不說，這省了秋紋許多功夫。

    在秋紋和賈瑛的共同努力之下，很快賈瑛就上好了妝，羞羞答答的前往宴會現場。

    路上，賈瑛一直給自己打氣：沒事的！加油啊！只要我討的公公（岳父？）歡心，剛纔想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但是腦子裏又不自覺的想：要是萬一自己搞砸了，爹真的不喜歡自己……

    賈瑛忙搖搖頭，把想法搖出腦袋：不會的！自己一定會拿出最好的狀態！

    於是賈瑛一路上都在企圖：

    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

    和善的眼神√

    得體的腳步√

    大方而又不失體面的微笑√

    ……√√√

    路上的林家僕婦：“……”賈家姑娘這是怎麼了？麵癱了？！怎麼臉上肌肉亂飛啊？！

    …………

    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正廳——這還是賈瑛穿越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在前頭吃飯呢。

    進了正廳，是一個圓桌。正中對著門的尊位上坐著一個鵝蛋臉，長眉鳳眼，長鬚高鼻；一身書卷氣，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

    ——大抵就是爹了。（叫的還挺早）

    而林如海對面坐著的是賈母——這個位置算是二等的尊位。而他的左手邊坐著林慕，右手邊依次坐著賈赫、賈政。

    ——這是沒辦法的。畢竟這次的宴會，說是家宴，其實不免有些正式。主人必須居上、居左。客人一般居右——哪怕你是主人的長輩，難道就能越俎代庖了不成？！

    賈瑛的位置在賈母旁邊。和林慕挨着。

    賈瑛：“///”

    賈瑛羞澀的走了過去。

    先給賈母、賈赫、賈政問安。

    賈母見他鬢髮整齊，衣著光鮮，不由滿意一笑。又拉著他的手，向林如海介紹：“我孫女賈瑛。”

    然後又被賈母介紹道：“這是你林姑父。”未來公公，懂？

    賈瑛：懂。

    賈瑛緊張的嚥了一口唾沫，不自覺的去看林慕。

    林慕衝他笑笑，俏皮的眨眨眼：我爹又不是老虎，你怕什麼？

    賈瑛心道：你爹就是老虎我也沒這麼怕啊……老虎我還能跟它打個架，拼個命什麼的，你爹我只能哄著。。。

    一邊想，一邊過去，林如海見他過來，笑著：“這就是寶玉啊？真是如花似玉啊！”

    大家一起發出善意的微笑。賈瑛越發緊張了。

    賈母見他不動，忙推他一下。賈瑛這纔過去，磕磕巴巴說不出來話。

    林如海和藹道：“怎麼了？”

    賈瑛緊張的心一橫，大聲喊道：“爹……爹你好！”

    賈母：“……”

    林慕：“……”

    林如海：“……”

    眾人：“……”

    哦豁！

    林如海黑著臉道：“倒也不必這麼客氣！”

    賈瑛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補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是你！”

    賈政：“……？？？？？”賈政懵了：怎麼回事？！我出來蹭頓飯，鵝子就成別人的了？！

    林如海：“……”笑容逐漸消失JPG

    如果把林如海臉上的表情再具體化一點，那肯定就是那個“你不要過來啊！！！”的表情包。

    林慕實在聽不下去了，笑著起身道：“三姐姐不必如此客氣！雖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可沒有‘爹吾爹以及人之爹’的說法！你叫聲‘姑父’，也便是了。”

    賈瑛趕緊道：“姑父您好！我是賈爹！”

    林如海：“……”

    賈政：“……”

    賈瑛：“……”

    賈瑛補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姑瑛您好，我姓賈，我姑父是爹！”

    林如海：“……”

    賈母賈政：“……”

    林慕扶額，猛拽賈瑛袖子一下。無奈笑道：“三姐姐又緊張了……好了，快坐吧！”你再說下去，我爹臉就黑成碳了。。。

    其實吧，賈瑛說什麼，林如海根本就不在意。但是他突然聽見了那句“三姐姐”。

    三姐姐？

    賈府三小姐？！

    那不就是自己鵝子回來求娶的那個？！

    哦買嘎！

    殺父之仇，奪子之恨，不共戴天！

    林如海的臉當時就黑了，陰森森的看著賈瑛：“呵。呵呵。”王八蛋！終於叫我找到你了！！！

    賈瑛不明就裏，只以為是自己三番兩次的叫錯，讓姑父不高興了。緊張的一直絞著衣角。

    林如海強壓下怒氣，微笑道：“是啊。坐吧！”王八蛋！拐我鵝子！

    賈政心疼兒子，也叫他：“向你林姑父行個禮，就坐下吧。”

    賈瑛這才老老實實的行個禮，然後惴惴不安的坐了下來。

    林慕坐在他旁邊，看著賈瑛驚慌失措的眼睛，嘆了口氣。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吃吧。”

    賈瑛慌亂的小聲道：“慕慕，我是不是又搞砸了……你爹肯定不喜歡我了……”

    林慕安慰道：“沒事的，都有我呢。”又道：“更何況我爹也沒有說別的不是？”

    賈瑛吸吸鼻子，埋頭吃飯。

    賈政端起酒杯，敬了林如海一杯。

    林慕看了安慰他：“你瞧，這不是沒事嗎？別自己嚇自己。嗯？”

    賈瑛點頭。又小聲說：“總、總之，我不會放棄的！我爸跟我說，臉面還是老婆，總得選一個。”

    林慕託著頭笑：“那你選誰？”

    賈瑛瞪了她一眼，戳著碗裡的飯，嘟囔著罵她：“明知故問！”

    林慕不由笑了起來。

    一直暗中觀察的林如海：“……”刀在手，殺賈狗！

    ……

    “安安靜靜”的吃完了一頓飯，林如海就要和賈母、賈赫還有賈政他們說話了。

    賈政見賈瑛在這兒不自在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去吧！跟你林兄弟去後院玩吧！我們和你姑父說說話。”

    林如海皮笑肉不笑：“去啊。去吧！子蘭，帶著世子和賈姑娘去後院玩吧。”

    林子蘭：“？？？”老爺怎麼陰陽怪氣的？！

    林子蘭也沒有多想，只是摸不著頭腦的跟著林慕、賈瑛去了後院。又因為顧及自己是個男人，所以並沒有細跟。只是在隔著老遠的地方站著。

    林如海：……我要你何用！！

    ……

    平心而論。林家的後院很漂亮。成片的竹子和蘭花、海棠還有芭蕉。

    不過賈瑛無心欣賞。坐在那兒悶悶的把腦袋埋進了膝蓋裡。

    林慕過去，坐在他身邊，溫柔的問他：“怎麼了？”

    賈瑛失落的說：“慕慕，我是不是很笨啊？……從小到大，什麼都做不好……就連這麼大的事，都給搞砸了。”

    林慕輕聲呵斥道：“別瞎說！你很棒了！”

    賈瑛還是垂頭喪氣的抱著膝蓋，不去理她。

    林慕嘆口氣，慢慢的說：“阿瑛，你是不是覺得我好蠢的？”

    賈瑛飛快駁斥道：“別瞎說！你最聰明瞭！……從小到大，你都是我認識的人裡最聰明的那個，怎麼會蠢？”

    林慕道：“我經常辦蠢事。選蠢人。”

    賈瑛抬起頭嚷嚷道：“什麼啊！你什麼時候……”對上林慕的眼睛，聲音慢慢弱下：“你什麼時候蠢了……”

    林慕笑著看向他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既然因為我不蠢，沒有辦過蠢事，選過蠢人。那麼為什麼我選定的，要和他一起度過餘生，生死不渝的人，你會認為他蠢呢？”

    賈瑛愣了一下，臉爆紅起來。

    他低下頭輕聲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林慕看著他認真道：“我也沒有和你開玩笑……你怎麼會認為我在開玩笑？！難道你覺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都是騙你的嗎？”

    “不！”賈瑛慌亂的抬頭：“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賈瑛低下頭，攥緊衣角：“我只是覺得我配不上你……你太優秀了。不管古代還是現代，不管現在還是曾經；你都是最優秀、被眾人交口稱讚的那個。可我……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配上你……”

    林慕看著他，笑著問道：“你既然這麼說——那阿瑛，我且問你：你喜歡我什麼？我的身世？我的家產？還是我的容貌？亦或者是全部？”

    賈瑛生氣抬頭：“你怎麼這麼想我？！”

    林慕笑道：“我好奇啊！”

    賈瑛生氣道：“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就是你！不會因為你的家世、不會因為你的家財、更不會因為你的容貌所改變！！——林慕，你要是覺得你不喜歡我，大可直說，沒必要這麼……”

    賈瑛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林慕突然倚在了他的肩膀上，眉開眼笑的說：“阿瑛，我好高興啊……”

    賈瑛吞下了話，生氣的、輕輕的推了她一下：“你不是懷疑我嗎？！”

    林慕嘆氣：“懷疑你的不是我，是你！”

    “？”

    “阿瑛，”林慕抬頭：“你既然能拋開這些去愛我。為什麼認為我不能拋開這些去愛你？！他們嘴裏說的，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認定你了。”

    賈瑛看向她。林慕笑著，抓起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生，足矣。”

    賈瑛抓住她的袖子，睫毛顫巍巍的眨著：“妾心與君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君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