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但周琦當了父親二十多年的兒子，怎麼會不知道自家父親的習慣，他可沒有無意無心的時候，老江湖，老狐狸，每一句話都有潛臺詞。

    周琦只能反覆和父親解釋，他從未做過一些事情。

    而他父親只是將信將疑，偶爾還會繼續提點他，讓他知道，家族是自己最大的後盾，若他真的一時糊塗，趁早地說出來，可以讓家裏人幫忙。

    周琦只能無可奈何地笑了。

    “父親，現在困擾我最大的問題，還是到底該如何審案。”周琦不得不引開話頭，省的父親無休無止的懷疑總要落在自己身上。

    “我若輕輕放過，蘇澈之必然不會說真話。可我若對他施加酷刑，畢竟……”

    畢竟兩邊是姻親，鬧的太過了，難免讓其他的勳貴們寒心。

    周父自然知道他擔憂的事情，只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那庵堂裡死了那麼多人，總歸是要給一個交代的。事到如今，倒也真是蘇澈之幹了此事，才更加好辦些。”

    周琦苦笑：“可惜了蘇澈之不肯去死。”

    周父說：“這就很不湊巧了。不過人都是這樣，有些放不下的事情，未了結的心願，就容易對人世間有留戀，總是念念不忘的。”

    周琦重重嘆了一口氣說：“正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蘇澈之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又該如何實現？”

    周父說：“他這樣的酒囊飯袋，除了那三兩肉的事情，還能有什麼放不下的？”

    周琦說：“這就不好辦了。”

    畢竟這三兩肉要是說多的，也可以做很多事情。要是說少的，怕是也可以立地成佛了。

    而蘇澈之如今竟然是大徹大悟，滿腦子裏只想著一件事，就是如何活下去。

    自從交代了霸佔周萌的事情後，他似乎突然而然地勃發出無法控制的情緒，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好的，上半輩子並沒有過好，如今想要有更多的機會去活，去享受。

    周琦爲了避嫌，其實並沒有親自審訊蘇澈之，但審訊他的人，自然是和周琦關係最好的大理寺丞。

    此人和蘇澈之較了好幾天的勁，最後頹然離開刑訊室，和周琦說：“我從沒見過如此具有生氣的人。”

    大理寺丞想了想，說：“我曾聽皇帝御前的一位女大夫說過一句形容詞，真是貼切極了，叫做——向天再借五百年，還沒活夠呢。”

    “我看這蘇澈之，是真的沒有活夠，所有的事情，只要責任能夠往旁人身上推，他就一推二五六，也真是條滑不留手的泥鰍了。”

    周琦心中煩躁至極，想了又想，終於決定去雁慈寺看看母親和妹妹。

    也許能找到打動蘇澈之的線索。

    周琦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和母親、姨母竟然這樣快就完成了剃度，她們原本是如花似玉的一對母女，乍看上去更像是一對姐妹，誰知竟能狠下心將三千煩惱絲一口氣全部剃掉，兩個受過戒的腦袋光溜溜，看得周琦心中十分感慨痛楚。

    “其實何必如此，等事情平息之後，我可以再接你們回來的。”

    小溫、夫人淡淡一笑，說：“姐姐和我乖女都剃度了，就我一個人留著頭髮沒意思，不如再次吃齋唸佛，倒是心情好了很多，也清靜。”

    大溫、夫人並沒有出來見他。

    周萌似乎也沒興致和哥哥過多閒談兄妹情，只是匆匆出來和他打了一個招呼，轉而回到了後面去。

    “說吧，你是有什麼為難事情想找我了嗎？”

    小溫、夫人溫和地問道。

    其實她一向是知道自家兒子的。他不是一個喜歡講感情的人，看上去俊美過人的臉蛋，漂亮的狹長眼睛，其實眼底是一片淡漠，缺乏屬於人類的感情。

    如果不是有事情求自己，說不定這輩子，周琦就當沒有自己這個母親了。

    周琦便直入主題，將目前蘇澈之的事情說了一遍。小溫、夫人說：“你知道你妹妹深恨蘇澈之，如果這事情去問她，怕是沒什麼結果的。”

    周琦說是。

    小溫、夫人繼續說：“但你姨夫這個人，一向是心高氣傲，對他自己的嫡兄多有記恨，總覺得自己不過是託生錯了肚子，若也生在太太的肚子裡，說不定比蘇洽之更加厲害十分。”

    周琦聽了，只是冷笑：“他還真是自視甚高。可惜能力了了。”

    小溫、夫人對蘇澈之是恨之入骨，甚至比女兒更加痛恨蘇澈之，說：“他一向如此，志大才疏，空有一肚子的念想，卻沒有半點實施的勇氣。所以你姨母倒是認為，他確實不是放火的人。”

    “那麼，姨母和萌萌，她們有沒有想過，誰可能會放火？”

    小溫、夫人抬眸看著他不言不語。

    周琦愣了愣神，一手指著自己，愕然說：“難道是我？”

    “是啊，大家都以為是你。”

    周琦苦笑了：“為何會這樣想，我又為何要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小溫、夫人過去和大溫、夫人一樣，心性並不堅定，也很脆弱。她望著周琦說：“自然是因為——大理寺本就擅長刑求逼供，又下手狠辣，我們想來想去，能猜到萌萌沒死，反覆安慰我，同時有放火的動機的人，就是你了。”

    周琦說：“如果我不是記憶力不錯，知道自己確實沒放過火的話，我還真被娘你說動，以為是我在夢境裡去放火了呢。”

    “真的不是你？”小溫、夫人追問，她確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一個眼不眨殺死十五個人的喪心病狂之人。

    “當然不是我。娘，你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一句話，我認為，要掩蓋掉一件事的真相，儘可能的減少影響力，不提就好了。我是絕不會用一把火把這件事徹底燒得旺盛的。”

    小溫、夫人迷惘地看着兒子說：“你說的，似乎有一點點的道理。”

    “那當然，為何犯下大案的人，總會稀裏糊塗被官府抓住？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太過苛求天衣無縫了，但凡發現一點破綻，總要想法子用更大的破綻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