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瑤坐在床榻一邊，一聲不吭只是默默流淚。

    她這個姿態一向是最美麗的，黑髮不梳不綰，宛如一頭流淌的黑色泉水，因發黑如墨，越發顯出臉白如玉，在燈下閃著一層瓷釉般的美麗光澤。

    小皇子躺在小小的床鋪裡，小臉瘦瘦的，兩條淡淡的眉毛蹙在一起，臉已經燒得通紅了。

    太醫臉色不太好，診脈過了一會兒，仍舊是一言不發。

    這明明是個前廢帝的皇子，不知為何皇帝卻對他很是關心，但太醫已經察覺到情況不太妙，似乎這孩子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可最近京城中並沒有天花流傳，為何這小皇子的諸多症狀，如此像天花呢？

    皇帝濃眉一軒，冷聲說：“為何不回話，這到底是什麼病？”

    太醫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哆哆嗦嗦示意皇帝：“陛下請先離開這間屋。”

    皇帝一怔：“為何？”

    “因為這是——”

    楚瑤方纔一直維持著良好的教養，此刻那完美無瑕宛如瓷釉的臉上出現了裂痕，她雙眉緊皺，大聲嘶吼著問：“我的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病！？”

    太醫仍舊不吭聲，直到一個清冷優美的女子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恐怕是天花。”

    天花！？

    楚瑤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垂落到小腿的長髮宛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盯著床上的孩子，黑髮蓋住的臉一瞬間扭曲，深入骨髓的恐懼在她的臉上顯出宛如鬼怪的表情，她知道天花。

    得了天花的孩子，大半都會死。

    成年人如果感染，也可能會死掉。

    哪怕僥倖活下來，也會變成滿臉麻子的長相，她曾經在很久之前，無意中見到一個天花存活的人，一抬起頭，那彷彿被滿天星子砸過的坑坑巴巴的臉，讓還是小孩子的楚瑤嚇得臉色大變，一溜煙跑到一棵樹下嘔吐。

    她從小自負美貌驚人，在鄉間勞作時，都要蒙上頭巾遮蔽陽光，她充滿驚恐的目光移到小皇子的臉上，那精緻的薄薄的面板上，已經起了無數細細的小血點，剛纔她只顧著憐惜，沒想到這竟然是天花。

    若非皇帝在身邊，她一定會立刻離開這間屋子。

    皇帝也愣怔了。

    “天花？”

    這種惡性疾病非常具有傳染性，宮中人都知道得很清楚，他小時候進皇子所照顧他們的人，從不准他們輕易離開皇宮，宮中負責採買的人，更是不準輕易靠近皇子所，所有物品一應熱蒸消毒後才能送進去給他們用。

    是以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沒有一位曾經染過天花。

    洛笙臉色慘白地走了進來，她心中閃過無數念頭，之前在京城附近的那個小城，她曾經救了患上天花的人。

    但之後漠北來襲，京中大亂，他們只顧著逃命，洛笙也把後面的事兒給忘了。

    這趟回到京城裏，她外出義診時也曾打聽過，是否出現過什麼傳染病，京城裏的人都說不曾有。她便把這件事兒給淡忘了。

    沒想到天花就像是一個潛藏在暗處的幽靈，當時機來臨，再次走到了前面，露出它尖銳的齒列，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所以現在請大家全部都退出去，然後請給我準備足夠多的必須物品，大家都需要消個毒，把身上可能沾染的天花毒素給驅除掉。”洛笙儘可能用他們聽得懂的方式解答。

    楚瑤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聞言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卻又停駐腳步，因為她看到皇帝雙眉緊鎖，悽楚憂慮地盯著床上的孩子。

    “他的情況怎麼樣？”

    洛笙猶豫片刻，用一方手帕蒙著自己的手，小心搭脈：“稟報皇上，孩子情況不太好。我會盡我可能救他，但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

    宮裏頭有天花病的訊息雖然立刻被封鎖，但整個皇城上下全部慌亂起來，每一間宮室都按照洛笙的方式進行消毒，訊息自然就跟長了翅膀一樣，撲閃著翅膀四處飛。

    冷宮裏十分擁擠，管理冷宮的公公上回幫楚貴妃出了大力，貴妃娘娘曾經私下允諾過他，一定將他從冷宮調出來，還賞了他一大筆錢。

    沒想到娘娘說了這話沒多久，自身都難保了。

    好在還有一大筆銀錢傍身，左不過慢慢花著，在冷宮裏頭養老吧。

    可沒想到這麼冷冷清清的地方，竟會突然涌進來這麼多人，偏偏大家被關進冷宮非常急，什麼金銀細軟都沒帶上，對老公公來說，真是沒搞頭，一個有錢人都沒有。

    這就算了，地位突然一落千丈，好些姑娘一時不能適應，面對老公公仍舊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老公公哪裏受得了這種氣？還以為自己是娘娘呢？都到冷宮來了，再漂亮的鳳凰少了毛也是落湯雞。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想教訓教訓這些不知道輕重的女子，剛一動手，這些如花似玉剛被春選入宮的漂亮姑娘們，有的就淌眼抹淚，放聲大哭；有的則潑辣大膽，也不知道楚瑤是從哪裏把這樣的姑娘找著的，揪著公公的鬍子，拉扯他的衣襬，甚至撩起自己的裙襬揚起腿就往他後背踹。

    冷宮本來人手就不足，這群女子一鬧將起來，連個幫忙的人都沒。

    連續折騰幾次，老公公被磋磨得不成樣子，自個兒的氣焰反倒消滅了一大半，躺在床上哎呦個不停，讓小內侍去找太醫要點藥，治治他心口疼的毛病。

    小內侍靈活得跟個猴兒似的，一溜煙就竄了出去，沒多久又滿臉驚慌地跑了回來，小聲在公公耳邊說著話。

    那群在冷宮裏頭悶著的女子們早就快生出蘑菇了，其實已經把這個裝模作樣學虎卻不似虎的老公公看穿了，他就沒什麼可怕的。一聽說他病了，都在他房外溜達看笑話呢。

    等小內侍從公公的房裏一出來，臉色就不太好看，卻被一個少女攔住了。

    這女子一張臉生得豔若桃李，名字也叫春桃，自負美貌，本以為一進宮，自然是享福做人上人了。誰知道廢帝春選出這樣多美人，還沒來得及臨幸她就死了。

    把她往冷宮押送的時候，她昂揚著漂亮的腦袋，直著喉嚨嚷嚷：“我又沒被臨幸，為何要把我也往冷宮裏頭送，新皇帝難道就不要美女嗎？”

    她說話這樣肆無忌憚，立刻被負責押送的內監用帕子把嘴一塞，抬到冷宮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