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蘇御只是沉悶地重複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洛塵一開始還以為蘇御是發現了什麼細微的區別，驚喜地繼續去檢查那一具女屍，但卻失望發現，女屍大概是停留的時間實在太長，在她身上已經看不到什麼屬於人類的痕跡了。

    實際上如果不說這個人是洛笙，洛塵是看一眼就會衝出去吐的。

    蘇御嘴唇緊緊抿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女屍的臉頰，實際上那個部分不知是被石頭砸過，還是受到過什麼猛獸的襲擊，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洛塵又是覺得可怖，又是一陣陣的心裏難過，簡直如油煎一樣的痛苦。

    洛塵慶幸是自己和蘇御一起來了，老父親和兩個弟弟經過勸說都沒有過來。

    明面上他說的是，肯定不是洛笙，不過是去點個卯，算是排除掉心底一點點的憂慮而已。

    其實他是怕父親年紀大了，兩個弟弟又比較衝動，一下子承受不住，做出什麼荒唐的事兒來。而他已經成了親，有了沈清月，一想到她在家等著自己，這種撕裂心肺的痛楚就勉強能熬過去。

    蘇御全身上下都在劇烈地顫抖著，他眼神直愣愣地盯著屍床上停著的少女，鬢髮凌亂，白骨森然。

    蘇御的神智已經很混亂了，他眼前一會兒出現巧笑倩兮的洛笙，一會兒又出現的是面前衣著凋敝鬢髮凌亂而人已經腐朽得不成樣子的女屍，兩種形象交替出現，他的心臟已經承擔不了這樣沉重的負荷。

    到這個時候，洛塵纔看清楚，蘇御嘴唇已經被他自己咬破了，鮮血順著蘇御瘦削的嘴角往下流，洛到他青色的衣襟上，點點滴滴濺撒到女屍的身上。

    “不是她，這個人不是她。”他苦笑著，身體抖動得如同風中黃葉，然後他轉身一拳砸在義莊的牆壁上，原本就不堪重擊的牆壁瑟瑟搖晃，被他連番拳打腳踢，幾乎直接垮塌。

    “哎呀，這位大爺，這位大爺？義莊裡可不只停著這一具屍體，你們把義莊給拆了，這可怎麼行啊？”

    洛塵簡直沒有辦法，只好伸手攔腰抱住蘇御，將他兩條胡亂揮舞的手臂緊緊箍住。

    蘇御脖子上的青筋清晰浮現，他無法自制地厲聲嘶吼著：“不是洛笙，她不是洛笙！”

    洛塵簡直是沒有辦法，想動手打暈他，可看到他那絕望的眼神，心中又很不忍。

    好在蘇御沒有瘋狂多久，便搖搖欲墜地暈了過去。

    *

    這大概是洛家所能想到的，自己會經歷的最慘痛的事情。

    大喜之後遭遇的大悲，比一般的悲傷更加難以承受。

    洛塵沒想到，他們三兄弟都看不順眼的蘇御，竟是這樣的脆弱。這個時代，其實一直掛在男人嘴邊上的是，大丈夫何患無妻。

    死了妻子，哭一場，祭奠幾年，也就過去了。絕不會影響續絃新人，照顧家庭。

    洛塵印象中，身邊的朋友同窗，沒有一個人是情種。

    但蘇御看過“洛笙”的屍體後，整個人都垮掉了。洛塵好不容易把他扛回客棧，氣喘吁吁地扔在床上，以為他會睡上一覺，好一些。

    誰知蘇御醒來之後，便坐在床沿邊默默發愣，眼淚大股大股從他俊美清秀的臉上流下來，讓他看上去無比狼狽。

    “哎——”其實洛塵自己也很痛苦，但看到準妹夫如此傷心，因為要照顧他而分心，自己心中的痛楚稍減一些。

    “吃點東西吧。洛笙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不管是誰做出這種事情來，我都要讓他償命——碎屍萬段的償命！”洛塵咬牙切齒地說。

    蘇御的情緒並沒有好起來，他自己已經無法剋制流淚，眼淚不斷凝聚成小水窪，就像是全身上下的水分都用流淚的方式離開體內。

    他怔怔說：“我心裏難過——洛塵，你說洛笙——你說那個女子，她臨死的時候遭遇了多少悽慘的事情——她那麼年輕，那麼美，死的時候一定很害怕吧？哪怕最後一刻來臨她肯定也盼望著有人來救她吧？可是她——直到嚥氣也沒有等到救她的人。”

    蘇御抬起頭，雙眼皮痕跡很深的雙眼幾乎是浸潤在淚水裏，溼漉漉地泛着水光，他抖著嘴唇說：“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樂呵呵地等著和她拜堂成親，而同時，她已經——她已經——我沒來得及去救她——”

    他再也說不出話，手捂著嘴唇，胸腹激烈地起伏抖動，喘著粗氣，洛塵幫他拍背卻沒法緩和，只見蘇御止不住嘔吐般地激烈咳嗽著，然後吐了一口血。

    洛塵慌忙出去請大夫，結果倒是不必太擔心，說他是一時急怒攻心，將堵住心口的血氣吐出來就沒事了。

    但悲怒傷心，大夫也叮囑他們保重身子，不宜過分悲痛。

    *

    直到回到洛府，蘇御仍舊是一口咬定這人絕不是洛笙。

    但她的形貌衣著全都和洛笙一般無二，且在臨縣個把月也無人認領，除了洛笙又能是誰？

    洛府一時間被巨大的悲痛籠罩著。

    苗小小捂著嘴唇無聲哭了起來，沈清月更是反應激烈，她本就身子骨不好，喘不過氣來翻了翻白眼也暈了過去。

    兩個弟弟憤怒到無法自已，一定要把兇手碎屍萬段，體會百倍於他們的痛苦。但他們卻又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是臨時起意，因洛笙的美貌，還是有其他的目的？

    洛父一時間也蒼老了十歲，他一個人獨自關在房裏，望著一隻白玉淨瓶發愣。那是妻子留下來的遺物。

    他曾經發誓要把妻子冒死生下來的女兒養大，養好，尤其洛笙越大和妻子就越發相像，他精心嬌養的花朵，就這樣被疾風厲雨給摧殘了。

    他捂著臉，也嗚嗚哽咽著哭了起來。

    *

    靈堂裡，蘇御一個人靠坐在漆黑的棺木旁邊，他已經七天七夜沒能好好睡，吃飯也吃不下，整個人已經瘦削了一大圈，露出凌厲的輪廓。

    棺木前放著香花和蔬果，處處扯著白幡，偶有氣流涌動，那白幡便宛如霧氣般飄動著。

    蘇御靠著棺材做了一個夢，夢境裡，洛笙如生一樣微笑，和他說話。

    “呆子我怎麼會這麼容易死掉呢，我可不在這棺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