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洛笙支稜著兩隻眼睛，等到她覺得所有人都睡著了，才悄悄跑下樓去。

    夜風中，蘇御果然就老老實實站在樹下等著她。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失去記憶後，整個人都蒙著一層迷惘的神色，那雙眼睛也特別的幽深可愛。

    “等很久了吧？”她從身後過來，摸了摸他的手，被凍得冰冷。

    蘇御搖搖頭。

    她笑著把手中的芋頭遞給他：“吃吧，可甜了！”

    沒油沒鹽的芋頭，其實只有掰開後本身的一股子清香氣，但蘇御仍舊大口大口吃了起來，看著他的模樣，洛笙忍不住笑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蘇御！”

    蘇御迷惘地眨眨眼，然後彎下腰，高大的身體傾下來，柔順的黑髮宛如瀑布般傾瀉進她的手心。

    就像是厚重的華麗的黑色綢緞，攥在手心裏冷冷的，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你怎麼這樣可愛呢？”

    蘇御對她微笑，說：“我也不知道。”

    是了，只有這種出自天然的可愛才是真正的可愛，一旦有隱瞞，有矯飾，就完全不同了。

    洛笙的心情突然篤定下來，她過去一直捏拿不準，在這個亂世到底要不要擁有一份感情。

    如果擁有的話，這份感情會不會成為她的拖累。是的，她頂自私的，曾有一位作家說過，如果一個人在戰爭裡，那生死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死了也就死了。哪怕是對她的爹爹和三個哥哥，他們確實都很疼愛自己，可是她畢竟不是獨生女，自己若是死了，爹爹和哥哥們都有別的安慰。

    可若她有了一個傾心相愛的男人，她如何能放得下他，等於在亂世中長了四條手臂四條腿，哪個地方被砍一刀都是鑽心的疼。

    可再次見到蘇御，她滿心都是喜悅，這種酸澀的快樂瞬間衝破了一切。既然他失憶了，離開了自己原生的家庭，也就和周萌徹底斷絕了聯絡。

    她笑著攥緊他的黑髮，問：“蘇御，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蘇御乖乖地吃完了芋頭，點點頭，像是一頭乖乖的大狗狗。

    “其實你的家境很好，在京城裏是世家巨族，這一點我曾經和你說過的，你還記得嗎？”

    蘇御淡然說：“大概是這樣吧。”

    “？難道你有所懷疑嗎？”

    “我們一路走得並不快，如果我的家族真的這樣強盛龐大，為何沿路我沒有見過他們找我？”

    蘇御的問題，讓洛笙一愣。

    “可能……”

    蘇御側頭看著她，他的頭髮生得實在是好，濃密黝黑，在細弱的冬日孤月下，閃著一層光，黑得發藍。

    “我不是不信你，我想，我家族如此厲害，卻遲遲不找我的原因，大概是我和家裏鬧翻了吧。所以他們不缺我這個兒子。”

    其實這一點，洛笙也覺得很殘忍。但這就是古代的大家族固有的情況。和她穿過來的時代不同，那時候科技先進，大多數夫妻只生一個孩子，至多兩個。夫妻和家庭所有的愛都傾注在這一兩個孩子身上，非常濃郁。誰出了事兒，都讓人直接發瘋。

    可古代不同，天一黑就沒什麼消遣，除了生孩子，就是生孩子。哪怕嬰兒的存活率不高，架不住一直生啊。有的亡國之君，竟然能在亡國的情況下繼續生十幾二十個子女，也算一絕。

    孩子一多，父母對子女的愛就有了條件。

    不合乎自己心意的子女不愛，違逆自己的兒子趕出去，不能給家族添光加彩的兒子不當一回事，反正剩下的兒子還有那麼多。

    這大概就是蘇御被蘇父輕鬆放棄的原因吧。否則為何沿途都是通緝令，半分轉圜的努力都沒看出來呢。

    蘇御凝視著洛笙，那雙狹長而美好的眼睛清澈如泉水，他認認真真地說：“不要緊，洛姑娘，我有一種感覺，那些事情，我其實都不在意。不管我失憶後，還是我失憶前，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洛笙的臉陡然紅了，宛如塗了胭脂一樣，她垂下眼睫，心跳得越發激烈起來。

    “我還沒問完呢，我要把醜話說在前面，我知道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事情……”在這個時代，她鮮少見到只娶一個妻子的男人，除了窮，多掙一點錢就要買一個小妾回家。

    “可是我本人，不接受。如果和我在一起，我只願意一夫一妻好好過日子。我不接受……”洛笙的臉蛋更加紅了，她畢竟是個未婚女子，不管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有和一個男人做過如此深入的交談。

    “我不接受通房丫鬟，不接受小妾，不接受任何形勢的，我丈夫，我未來的丈夫擁有兩個女人。”她要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如果蘇御不同意，不接受，這很正常，這個年代的男人，大多是這樣的。

    這種要求，本應該兩人商量著來，他若不同意，她就算了。

    蘇御看著她，目光深邃而悠長：“我接受。其實一個聒噪的女子等於三十隻鴨子，我只想和你清清靜靜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我不會再找第二個女人。”

    洛笙咬著嘴唇，說：“怎麼，你這麼確定我不會變成三十隻鴨子？”

    蘇御很無奈說：“有想過，那我就受著唄。若洛姑娘你都會變成三十隻鴨子，其他女子就更加誇張了，我就更不能多娶一個，給自己找罪受。”

    這話說的，也太接地氣了吧。

    洛笙有心懟他一句，卻忍不住笑了。

    看她笑了，蘇御也笑了，眼睛裏閃著碎星。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默默看著樹下斑駁的枝影。

    良久，蘇御伸手握住了洛笙的手，將她冰涼的小手往自己懷裏揣，洛笙說：“哎，時候不早了，我還是回去吧。”

    “別走。”他拉住她。

    “……秦王還沒答應放我走，我不能就這麼離開。”洛笙認真說：“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麼保護我自己，秦王他……”她覺得秦王對她也不過是三分鐘的熱度，起因大概是最近秦王在搞事情，身邊沒有別的女子，看母豬都清秀三分。當然，她可不覺得自己是母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