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吊兒郎當的蘇徹，當年竟有這般見識。

    洛笙想，他離開宮廷，恐怕並不是他嘴上口口聲聲說的，厭倦了皇宮裏的是是非非。

    而是極深牽涉入了宮廷的鬥爭裡，不走不行。

    洛父長嘆：“可惜我和蘇徹多方努力，終究沒能救出燕北原，也沒能救活麗妃。他們兩個人，都死了。而我在忙裏忙外的時候，你母親也懷著你要生產，她見我忙，並不願意打擾我。”

    洛父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淚流滿面了。

    洛笙原以為秦王猜測的事情是真的。

    自己是麗妃娘娘的孩子。可是看父親這番剖心剖腹的說辭，想必說的是真的。

    自己和宮廷的血腥鬥爭沒有關係，一想到這裏，洛笙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爹，都過去了。我想娘九泉之下，也依然是支援你的。”洛笙拍拍父親的手背，那上面竟然砸下了豆大的淚水。

    “你娘……確實是個賢淑優雅的女子。”

    身為惜花女史，她自然也有不俗的容貌。雖和麗色動天下的麗妃不能相提並論，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紅袖添香善解人意的她，自有一種清寒不減風華的美貌。

    她擅詩詞，一手丹青也是出神入化，面對曾經愛上麗妃的丈夫，也從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嫉妒之心。

    每當丈夫面對牡丹花怔忪出神之際，她只是溫柔沉默地陪在洛父身邊。

    洛父若無胃口用膳，她便想盡方法，出盡花招做出各種各樣的好吃的。

    懷孕臨盆，見丈夫要外出設法營救燕北原，她也並不挽留丈夫，丫鬟扶起病弱蒼白的她，她還笑著對洛父說：“你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和孩子們都在家等著你回來。”

    沒想到，洛父一回家，才發現自己的妻子已經因失血過多而亡，只留下三個略懂事的兒子，和一個襁褓裡哭鬧的女兒。

    洛父在這之前，對妻子的陪伴已經是習以為常，並不以為是什麼稀罕事。

    妻子離世後，他抱著嬰孩兒輾轉反側，伏夜難眠，這才知道，雖然麗妃姿色卓絕，但在常年的相伴裡，他終究是愛上了溫柔嫻雅的惜花女史。

    可惜落花人不在，只見簾外微雨燕雙、飛。

    他心中的痛楚，也無處訴說了。

    原來原身的孃親，竟是這樣一位可敬的女子。

    洛笙心中暗暗佩服，也有一股暖流涌動。

    她覺得母親並不只是爲了盲目的愛著丈夫，才縱容他到處奔走。她是真的知道燕北原對皇朝的重要性，不希望一個重臣枉死，所以才忍著自己的病痛，忍著自己孕中的脆弱，也要讓丈夫出去辦事。

    可惜，終究是事與願違。

    也難怪原書裡，洛父從不提洛笙母親的往事，但卻極寵愛她，把孩子寵溺得無法無天。

    在洛父的心中，大概對小女兒最是愧疚。

    因為三個兒子都對母親有印象。

    唯有小女兒，並沒有享受過一刻的母愛啊。

    “爹，孃的墓地在京城對嗎，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去祭拜孃親。我相信孃親九泉之下，一定只是掛記你，而不會怨恨你的。”

    洛父長嘆：“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總是不敢回想。”

    不敢回想那個痛楚的夜晚，她是怎麼哀哭熬痛，最終默默消逝。

    如果有機會，如果人生能夠重頭再來，他一定不會那麼做。世間一定有兩全之法，既能夠保全社稷安危，也能夠保住她的性命。

    “麗妃和燕北原死後的事情，我想你已經猜到了。”

    “漠北侵佔了我們十個州，並且並不肯罷休，甚至時刻等待著機會，要繼續吞噬。真是貪婪又兇狠。”

    洛笙也覺得很可怕。

    漠北人確實是蠻荒之地出來的狼崽子。

    據這本書上的記載，他們仍舊處於很原始的部落時期，男尊女卑，劫掠的中原女子，都受盡凌辱。

    而他們的生活，也非常散漫。平時三三兩兩注水而居，順著草原和羊群遷移。

    而一旦水草豐美之地因乾旱而失去，他們就立刻糾整合兵，南下劫掠。

    又因為他們常年放養牧馬，各個擅長騎馬射箭，不像中原王朝，士兵需要多方訓練，才懂的如何拉弓射箭，騎馬也需要訓練多時，他們各個都是閒時的勇士。

    這些人如果入主中原，將是一場生靈的大難。

    “如今沈兄探查京城的動態，說邊防計程車兵還沒動，所以漠北雖虎視眈眈，並且派出小股部隊劫掠，但應能控制局面。”

    洛父嘆道：“只是我們卻無法為國分憂了。”

    當年洛父不顧自己的名聲地位，多方奔走想營救燕北原，其實私下得罪了不少的人。

    其中就有主張和漠北講和，年年供奉歲幣的官員和皇族。

    這些人原本就看燕北原不順眼。

    想救燕北原的羅瓊，自然也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燕北原一死，羅瓊就知道大事不妙，自己恐怕是下一個要死的人。

    果然，朝堂上風氣為之一變。

    不少人上本參他，他從一個清廉的官員，幾乎是瞬時變成了一個枉法的壞人。

    好在羅瓊和蘇徹都是聰明人，察覺到不對，蘇徹從御醫院辭官，而羅瓊更加徹底，寫了一封與世長辭的絕筆書，甚至割了自己一長縷頭髮，掛官於桌上，然後帶著家人孩子就跑。

    他先是去了南海一帶，在海上漂流了好幾年，然後發現極南之地遠離京城，雖並不富庶繁華，但當地民風淳樸，生活下來頗為舒適。

    浴室探花郎羅瓊搖身一變，成了當地的土財主洛父。

    他唯一和舊生活沒割裂的，就是堅決不續絃。

    過去他對不起惜花女史，妻子嫣然一直沒過過好日子。

    現在自己過上日子，更加不能忘記妻子的一片痴情。

    洛笙咬唇嘆氣，說：“爹，這麼多年你也辛苦了。”

    按照原書的說法，如果大方向不變。秦王會擊敗太子，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但不知道這段時間，到底要持續多久。

    洛父年紀大了，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女兒和兒子，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

    “天下大勢，自有他的定數。我們就繼續南下，等將來太平了再出來吧。”

    洛笙也點點頭。這樣甚好。

    一想到秦王，她就會想起他坐在地攤上，緩緩抬起頭，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寒冷徹骨的笑容。

    如果能永生永世再也不見秦王，那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