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父眸光犀利地盯了洛笙一眼，不過還是點點頭。

    “咱們家……”她試探著問：“其實也不姓洛，而是姓羅？”

    洛父長嘆一口氣，說：“你這孩子實在是太聰明瞭，我就知道，如果你跑到京城裏頭來，有些事情是瞞不住你的了。”

    洛笙暗暗嘆一口氣，輕聲說：“爹，我有點害怕。”

    她兩輩子的年歲活在一起，依然是洛父的女兒輩。

    說不害怕，那絕對是在騙人的。她緊張到嘴唇微微顫抖，心裏也一陣陣地發慌。

    “別怕。沒事的。”

    洛父也垂下眼眸，蓋住了複雜難明的眼睛。

    “那麼……爹，你現在能告訴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洛笙還記得蘇徹說的話。難怪蘇徹到自己家的時候，洛父一直沒出來見他。

    一開始洛笙並沒有留意，可是仔細一想，洛父不正是在躲避蘇徹嗎？

    洛父的眸光黯淡下來，似乎回憶往事對他來說也是莫大的刺激。

    洛笙見他臉色不好，便不想追問，畢竟這是原身的家世。

    她用了這具身體，有義務幫原身孝順爹爹，照顧好哥哥們呢，但並不等於她真有必要探究那麼久之前的私隱。

    洛父見女兒如此乖巧，立刻給自己倒茶，天真嬌嫩的臉上滿是笑意：“爹，你要是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你娘……”洛父終究是咬了咬牙，說：“是被我害死的。”

    什麼！？

    洛笙的眼睛立刻瞪圓了。

    她聽到了什麼？

    她爹是在說胡話嗎？

    “確實是被我害死的。如果人生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不會讓她孤零零走的那麼孤單。”

    洛父的眼神越來越深沉，他摸了摸女兒的頭髮，說：“你娘生產的時候，宮裏頭出了一點事情。”

    洛笙只是沉默地垂著頭，突然腦海中靈光一現，再也剋制不住問：“爹，我的母親是當年在宮中的惜花女史嗎？我是她的孩子嗎？”

    “你這說的是什麼胡話？”洛父也驚呆了。一般來說，只有子女不是爹的親孩子，哪兒有不是孃的親孩子？

    洛笙心中其實疑慮很深，她想來想去，如果不一次性問個清楚，自己真是覺都睡不著了。

    “爹，你當年是不是紅杏出牆和麗妃娘娘有染，然後把娘給氣死了？”

    “咳咳咳咳咳咳……”洛父剛喝下一口茶，立刻被洛笙的話給嗆到了。他臉漲的通紅，滿臉的鬍鬚都掩不住。

    洛笙慌忙站起身幫爹捶背，自己這一下子是唐突了，一不小心就是謀殺親爹了。

    洛父咳了好半天，才終於舒出一口氣來，說：“你這丫頭，到京城裏一趟，都學了些什麼東西？”

    真是好的不學壞的學全了。

    洛笙撓撓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好在她爹不喜歡跟孩子兜圈子，說：“你連麗妃都知道了？她死了十多年了。”死的時候，洛笙纔剛出生呢。

    “是啊。”洛笙點點頭：“麗妃麗色動天下，是舉世無雙的美人。您當年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郎，去摘花的時候，大家都說是您去了麗妃娘娘四芳亭，麗妃娘娘親自把名貴的牡丹金龍墨池摘了給您的。”

    洛父又是詫異地揚起眉毛，但他顯然被洛笙勾起了昔日的回憶。

    那時候洛父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羅瓊名如美玉，人亦如美玉。他穿著新賜的官袍，騎著棗紅大馬，神采奕奕地從天街一路進宮，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賞盡長安花。

    而皇帝不賜予他狀元郎，卻要給他探花郎，從第一變成第三，他那時意氣風發，也渾然不在意，笑吟吟謝了皇帝的隆恩。

    轉頭就撩起袍角，飛快地往垂花門外走去。

    他想，既做了探花郎，當然要摘走這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那四芳亭中，四面遍垂長紗，薄紗飄飄，隱去了佳人的容貌，而他年少氣盛，並不顧忌亭子裡是否有人，只是被馥郁濃烈的香氣吸引，緩緩走進了那一片華麗的花海。

    春深似海，麗色無雙。

    他看到風吹起無邊的紗幔，而那女子便姿態曼妙地坐在亭子裡，和金龍墨池一樣，亦是一身的玄衣如夜，一隻白玉般的手撐著下頜，姿態閒散地看著他。

    直到她漸漸地看清羅瓊的長相，然後似動容地緩緩起身。

    她走到自己面前，就像是九天玄女下凡，落到了凡人的眼前一樣。

    洛父長嘆一聲，說：“當年我年少氣盛，甚至不把皇帝看在眼裏，在我看來，皇帝昏聵無能，又老邁臃腫，他那樣的人，不過是披了一襲黃袍，竟然能夠……”

    想起眼前的洛笙可是自己親閨女，纔多大一點點，他隨即嚥下嘴裏的話。

    那時候他太年輕，竟以為自己能勝過皇權，甚至對帝王的寵妃生出了不切實際的慾念。

    直到差點鑄下大錯。

    若不能夠負擔一切，就不該讓這一切開始。

    少年羅瓊愛上了麗妃，卻不可能帶麗妃遠走高飛。他還有自己的親族，他的事業，帶走寵妃的後果就是，他們恐怕連宮門都越不過，只能死在這裏。

    有情人甚至不可能死在一起。

    他會被皇帝推出午門，凌遲處死。

    而麗妃則會被賜鴆毒或者是三尺白綾，正如之後，她真正的處境。

    一想到這裏，彷彿有一隻重重的錘子，砸向了他的胸口。

    痛不可遏。

    這麼多年過去，原來他還沒有釋然。那個女子的死，和他妻子的死一樣，都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痛苦。

    “總之，我懸崖勒馬了。並沒有真的和麗妃……”他再次尷尬地停下來。

    洛笙眨眨眼，她懂得的。

    “麗妃她之後便意志消沉，鬱鬱寡歡。但我覺得，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洛父苦笑：“畢竟如果我真的邁出那一步，就沒有你三個哥哥和你了。”因為他那時候就得被弄死了。

    “麗妃娘娘到底是怎麼死的啊？”洛笙好奇地問。

    “她死於一場陰謀。”洛父語氣帶著遺恨：“那是一場針對帝國寵妃的屠殺。可恨的是，皇帝不辨事理，竟然相信了那荒誕不經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