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廚娘將一根五彩絲線掏出來，只見上面掛了一塊潤如羊脂的白玉牌，她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驚愕地發現，這塊玉牌上竟雕鑿著九條龍。

    九龍或頭尾相交，或擦肩接踵地遊動在雲海中。不論是龍鬚還是龍爪，龍眼，都雕鑿得精緻極了，栩栩如生。

    她忙喊洛笙來看。

    洛笙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她來不及多想，剛把傷者的傷口堵著了，但是他的情況不好。

    那傷幾乎貫穿了心脈，他想來是抱著孩子一路逃奔，並沒有停下腳步休息，包紮傷口，直到在城門外暈厥。

    這就導致他的血流的太多了。

    那張臉在燈下比紙還白，像是全身的血已經流盡了。上回沈清月糟蹋了很多藥材，但人蔘洗乾淨了還能用，侯暮白切了一片參壓在他舌下，洛笙給他施針，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洛……笙……姑娘？”他喃喃說。

    洛笙一個激靈，認出了他。

    這人不正是淑妃娘娘身邊的內侍監總管，雙喜嗎？

    秦王和他私下有聯繫，也曾帶洛笙入宮給淑妃看病安胎。當時鞍前馬後跑的，就是這位公公。

    只是這位公公為何不在宮裏頭，卻跑到了宮外面來，還帶了一個小寶寶？

    洛笙回頭狐疑地看著孩子，陡然一個念頭砸了過來。

    那個孩子，該不會就是淑妃娘娘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寶寶吧？

    躺在床上的公公雙喜囁嚅著出聲，除了一直伏低的洛笙，其他人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洛笙姑娘……這個孩子……求你照顧著……”

    洛笙不敢把聲音放大，因為門外還有一群沈家的護衛，她覺得這個事情看樣子並不妙。

    “宮裏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淑妃娘娘呢？”洛笙想，若不是出了大事情，這位公公也不可能抱著孩子逃出來。

    雙喜卻已經沒有力氣再說更多的話了，他語氣宛如遊絲。

    “淑妃……薨了……娘娘的孩子……我一定要保護好……”在他眼前，再次出現了淑妃娘娘剛進宮的模樣。

    一張蘋果臉，穿著打扮也不見多貴氣，甚至可以說，在一眾入宮的秀女中，顯得寒酸而土氣。

    那樣鮮豔的紅色和綠色的搭配，鮮豔耀眼，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她深深迷住了。

    因為所有的女孩子都忐忑等待著皇帝的到來，等待這宮中嬤嬤的訓話。

    只有她天真地笑著，去撲一隻飛舞的蝴蝶。

    宮中的劉嬤嬤到了，立刻訓斥淑妃，她嚇得嗷地叫了一聲，手中的鳳尾蝶再次翩然飛舞。

    她那雙燦然生輝的明眸只是回頭去看蝴蝶，結果罰跪一晚。

    那一夜下了雨。

    雨水從明黃色的琉璃瓦上不斷落下，串成一條長線。

    她跪在地上仍舊不老實，抬頭去數飛簷下的水珠，可是萬千水珠怎麼可能數得清？她真的有一點傻乎乎的。

    臨去侍寢時，她那雙含淚的明眸在眼前晃動。

    生產在即，雙喜去見了秦王，可秦王卻似乎並不在乎淑妃腹中的胎兒了。明明一個月前，秦王還非常記掛著淑妃是否能夠順利生產。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這位盟友突然變卦？

    燈光昏暗，雙喜木木地看著那跳動的一線光。

    他還是委託嘉臨幫忙找了太醫院裏的可靠大夫幫淑妃接生。產婆他並不信，但也拉了一個過去。

    淑妃流了很多血，她的臉上陡然涌動著黑色的霧氣，籠罩上了她的印堂。

    連不懂醫理的雙喜都看出來，淑妃娘娘是不行了。

    娘娘伸出手，無力地朝他伸過去。

    他顧不得禮法，顧不得宮中森嚴的規矩，匍匐著流著淚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好疼啊……”她微笑著，低聲說。

    “我把孩子當成，當成是你的，所以才能努力地生下他。我……”她的聲音細若遊絲，低低在他的耳畔響起，卻宛如一道炸雷。

    “我討厭皇上，我纔不想給他生孩子！”

    淑妃死了。他的生命也終於走到了盡頭。只有那個可憐的孩子，他希望他能活下來。

    皇位和榮華富貴都成雲煙。只要他能活下來。

    “拜託……”他無力的手扣住了洛笙的手，低聲說：“拜託……還有，小心秦王……”

    說完，他頭一歪，再也沒了生氣。

    洛笙怔怔看著他。

    來到這個世界，她過了一段很愜意的生活。

    如今，她接二連三地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的眼前，那個蔣家村可憐的少婦。那個不知蹤跡的大妞兒，如今是這位年輕的公公。

    血淚從他的眼眶和鼻子耳孔流出來。苗小小在一旁嚇得瑟瑟發抖，立刻閉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這個該怎麼辦啊？”萬廚娘也嚇到了。

    洛笙抿了抿嘴唇，低聲說：“把孩子掛著的牌子取下來。”

    那塊羊脂玉她再次看了一遍，精細的做工，不菲的身價，九尾龍首尾想繞，想必是宮中之物。

    她走到院中樹下，往西方月亮的位置踱步五步，找一個地方挖了一個深坑，把玉佩埋了進去。

    然後她低聲對萬廚娘說：“萬大娘，這孩子你能裝作是你自己的孩子嗎？”

    萬廚娘為難地看了看襁褓裡的小孩，還是點了點頭。

    洛笙說：“這具屍體，我們自己怕是處理不了。因為那群沈家的僕從都在外面。”

    侯暮白點頭說：“必須讓他們出力。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要出力。”否則，事情就會敗露。

    其實洛笙覺得，這麼多人都知道了，總有人會不小心說漏嘴。

    她很不想留在此地，想離開京城。

    畢竟刀光斧影，已經近在眼前了。

    她悄悄喊外面的僕從們都進來，然後一臉無奈地說：“真不好意思，又得勞煩你們了，我學藝不精，這人竟被我治死了。這麼大一具屍體就留在這裏，我也沒法交代。”

    她見幾個僕從也都傻了眼，面面相覷一聲不吭，便一咬牙，攤手說：“你們要是覺得不好辦，就把我抓去官府吧，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怎麼行？”僕從立刻嚷嚷起來。

    沈百萬的脾氣他們都明白，如果不把姑爺保護好，他們下半輩子的飯碗也被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