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洛大小姐？”這聲音清亮而優美，就像是淙淙的泉水擊在無暇的白石上。

    洛笙回頭一看，月色下少年秀麗而清俊的臉宛如白玉雕成。

    “啊，我就是聽到哭聲了，想過去看看。”她拍拍裙子，翻上去後發現，這牆比她想的要高，因為牆裏牆外的地勢不平坦。

    侯暮白知道洛笙那脾氣，勸是勸不動的。他小時候在街上討生活，什麼古怪離奇的圈套沒見過？

    這世間有一種刁鑽惡毒的誘拐女性的法子，便是找一個幼兒或者女性，發出哀哭的聲音，誘惑女子生出同情去幫助，然後趁她不備，把人打暈了綁走賣去煙花地。

    爲了幾十兩銀子，禍害一個姑娘的一生。

    侯暮白自然有些擔心遠處的哭聲是一個陷阱，但見洛笙嘗試著向下跳，又顯得很害怕，他還是決定陪洛笙一起去。

    他後退一步，飛身騰空而起，藉着牆壁粗糙之力，一下子輕盈地撐著手越過牆頭，穩穩地一個翻身落在地上。

    卻不料草地是溼的，這個翻身把他的錦袍全染髒了。

    “哎，這可怎麼辦？”洛笙小聲說。

    “沒事，一件衣裳而已。”侯暮白雖出身卑微，卻並無清寒畏縮之氣，纖薄修長的身體挺直如碧翠的一株植物。

    若他不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說真的，冒充權貴世家裏養尊處優的小公子，也沒什麼難的。

    月光下，侯暮白伸手說：“洛大小姐，你別怕，有我呢。”

    洛笙看他臉上沾著泥，還一幅自信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點頭說：“我怕扭腳，你扶著我些。”

    她朝牆下跳去，雪白的紗裙在風中揚起，宛如一道朦朧夢幻的白雪。

    其實她調整姿勢往下跳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還是趔趄一把，好在侯暮白扶著她的手臂，把她穩住了。

    “沒事吧？”

    “我自然沒事，有事的是你纔對。”洛笙笑著點一點自己的臉頰，示意侯暮白的臉上有汙跡。

    侯暮白忙取了帕子擦臉，可怎麼擦都不對，洛笙搖頭，扶著他的手腕壓在那汙跡上。

    她穿的衣裳都是用過薰香的，那股淡淡的馨香陣陣撲來，小猴兒一時間把所有的活潑聰明都忘了，只呆呆看著她。

    那若有若無的哭聲斷了片刻，又再次響起，洛笙拍拍他的腕骨，說：“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怪嚇人的。”

    嘴上說嚇人，身體還在繼續走。

    *

    村裏到處都是黑的，這時候大部分的農戶連油都吃不上，自然不捨得用油來點燈，只借著一線天光，晚上不做睜眼瞎子而已。

    一個秀麗的少婦躺在破爛的茅草堆成的床鋪上，雙手扶著高聳的大肚子，有一陣氣沒一陣氣的呻、吟著。

    在她的床邊，蹲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兒，眼睛大大的，鼻頭微翹，說不出的好看，但卻穿了一身破衣爛衫，連身上的面板都蓋不全。

    “大妞兒，別哭了，娘……沒事的，別怕啊……”小女孩兒握著她孃的一隻手，哭得氣咽聲塞。

    “娘，我再去，再去求求奶奶！”

    “別去……你會捱罵的……”少婦哪裏攔得住她，手指無力地在她的小手上摸了一下，接著又重重垂落。

    她已經熬了一天了，根本生不下孩子，看樣子，自己這條命，是要交代在這裏了。

    大妞兒衝到她奶奶的房間，重重地捶門，門裏卻毫無聲響動靜。

    其實她奶奶早就醒了，只是不想理兒媳婦罷了。

    兒媳婦原本是官宦家族出身，要說她若是原本的閨閣小姐，這家人哪裏娶得了這麼漂亮的女子？那簡直是癩蛤蟆吃天鵝肉，竟嚇做夢了。

    可她家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也沒有罪名下來，整個家裏就稀裏糊塗地敗落了。

    到最後，如不是這家人收留她做媳婦，她早就被賣去煙花地受搓揉了。

    可自己家算得上有好心沒好報啊，奶奶煩躁地往裏側身，被吵醒的爺爺低聲說：“樑子他媳婦兒這一整天了也沒生下來，咱們去請村頭的李大娘來看看吧。”

    “請請請，你就知道請，你知道請李娘一次要多少銅錢嗎，如果接生出來還要包紅包，家裏都掀不開鍋了，還要請個屁！”

    奶奶一生氣，聲音就會變大：“窈娘嫁進咱家這麼久，一共就給生了三個丫頭片子，我看今天這個還是個女娃兒，有啥好管的？”

    其實媳婦生了三個孫女兒，除了最大的大妞骨子裏不服管，總有股子凶神惡煞般的脾氣，一跟她鬧急了，個頭那麼丁點小的女娃兒，抱著人胳膊張嘴就咬，跟王八似的，咬出血了也不鬆口。

    剛想把她送出去賣了，大妞就把人咬了。

    或者大哭大鬧，一刻不消停。這倒黴孫女兒纔在家裏留了下來。

    可剩下兩個小孫女，剛過週歲就被送出去了。

    奶奶覺得自己做的很對，給家裏節省了不少糧食，還能換點錢，攢攢等這個媳婦死了，再給兒子換個懂事能幹的媳婦回來。

    自己兒子是村裏頂頂能幹的，在京城最有名的藥方裡幹活兒，每個月工錢不少，奶奶也不管兒子要錢，京城繁華地，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而且聽說掌櫃的女兒和自己兒子關係不錯，兒子也悄悄提了，那姑娘想嫁他，但肯定不做妾，要做正房娘子。

    盤算來盤算去，這家裏就多了媳婦一個人。她趕緊死了就算了，奶奶也覺得她是個聰明人。

    大妞在門口拍門，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摔椅子聲，可奶奶就是不開門。

    她知道奶奶肯定是不想管孃的了，娘生了一天，血都要流乾了。

    她一咬牙，推門衝了出去。

    一邊哭一邊往外跑，她知道要找人來幫娘，可是怎麼找，找誰好，都不是她這個七八歲的女孩兒能想到的。

    她只知道不能停，停下來娘肯定是死了。

    她慌不擇路跑了一會兒，突然一頭撞在柔軟馨香的身體上，仰頭一看，就見到一個黑髮披散的白衣小姐姐，正凝著笑看著自己。

    “小妹妹，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