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大宗師至
通常紈絝子弟都是臨場興奮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人越多越鬧得歡實。
沒辦法,平時無理也要鬧出三分理,更何況現在道理就佔在自己一邊!
此時不鬧更待何時!
打假文化圈,剷除書畫界毒瘤,淨化人心世道,整治江南學風,一個才子的自我修養……
想想這些平時八竿子都不沾邊的名聲,現在唾手可得,簡直不要太興奮。
除了他們這些紈絝之外,還有一半的普通書生,也是興奮莫名,鬧得更兇。
世風日下,現在朝廷對讀書人優容,所以讀書人鬧起事來,纔不會管你什麼官不官的!
說到底也是被逼的。
江南讀書界的科舉競爭太激烈,讀書人除了埋頭科舉之外,出路便只有那麼兩三條。
其中價效比最高的一條就是想方設法的刷名氣。
聲名顯赫的讀書人自然就成了名士才子。
成爲了名士才子之後,紅袖添香,結識達官貴人,種種好處自然就滾滾而來,對於科舉也是重大加分項。
朝廷上還不乏罵皇帝刷名聲的大臣呢!
江南歷來更是不缺拼死求名的無名之輩!
拼著當街攔住某某知府巡撫的坐轎,然後一通慷慨激昂的為民請命,之後便聲名大噪,搖身一變成了名揚江南的名士!
這種事情在江南不要太多,有明一朝,越演越烈,發展到衝擊官衙,連皇帝派到地方的太監都照打不誤的程度,著名的《五人墓碑記》便是記載衝擊巡撫衙門,打死官員錦衣衛的事件。
可見江南士子,拼死求名絕對是認真的。
江南士子的心態放在後世,大致便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的型別。
在江南人看來,讀書不求名,跟鹹魚有什麼分別?
這在張溥寫的《五人墓碑記》裡寫得很明白:
“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
意思便是說,人的一生,大抵是默默無聞的。
因此一有機會便當“激昂大義,蹈死不顧”!
就算是殺頭也應當“意氣揚揚,以賊之名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
此時機會就在眼前,還會客氣麼?!
當然,朱胖子和徐鵬舉他們這些紈絝不缺名聲,不過都是壞名風,好名聲則是欠費停機的那種。
一群人越罵越上頭,口沫橫飛,簡直就把“快哉風雅集店”當成了文玩界的敗類。
今天,活該輪到他們洗白一把,揚名立萬了!
二三十人都已經興奮的有些不能自抑!只要今天的事情鬧大,無論怎麼收場,他們今日就算成功了!
就算店家能請來地方官,而地方官又獸性大發,使用暴力來鎮壓他們也沒關係,他們反而會隱瞞自己的實力背景,積極配合,效果絕對會更好!
定要讓這天下人看看我江南讀書人的風骨!
與文化圈的亂象作鬥爭,咱們是絕對不輸於朝堂中的清流御史們的!
當然,他們也是有分寸的,罵人摔東西砸幾張書桌盆栽,打假什麼的可以盡情發揮。
放火搶東西中飽私囊什麼的,是絕對不做的。
兩位小廝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一早就幫方唐鏡通報,由得掌櫃的自己處理,也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
此時事情鬧得如此不可收拾,無論如何,他倆都討不了好去!
按理說,下面鬧騰得沸反盈天,掌櫃的早就該出來給個說法了。
可是沒有,掌櫃的連麵都不敢露,他不但不敢下去,還把二樓各房都鎖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出了什麼不測。
現在事態明顯已經失控,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必須請東家出手了!
而且必須是東家背後的東家才能鎮住這些個讀書人!
一般的地方官對讀書人來說,完全不好使。
這道理朱胖子他們懂,掌櫃的又豈能不懂!
所以掌櫃的早就從後門溜之大吉,報信搬救兵去了!
就在朱胖子他們鬧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忽然躲瘟疫一般閃開一條道路。
然後就見到十數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閃亮登場,一個高亢的聲音宣佈:
“李大人到!”
說是有官府的大人到,其實距離還有百多米,一群清道的衙役已經閃亮登場。
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直入堂中,指著眾人呵斥道:“爾等好大的狗膽,竟敢當街鬧事!”
眾人裡有人辯解道:“我等並非鬧事,而是因奸商不良,想要他們的掌櫃出面解釋而已!”
那班頭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老子管你什麼原因,敢在松江府鬧事,活得不耐煩了!”
又有人反駁道:“你這衙役好不講理,難道不應該聽過雙方道理之後再作決斷的麼?”
這班頭粗人一個,當然辯不過一群讀書人,理屈詞窮後惱羞成怒,喝道:
“再敢胡言亂語,妖言惑眾,老子把你當亂黨辦了!”
近期白蓮邪教在城裏煽風點火,官府和衙役莫不焦頭爛額,直到現在,還在官軍駐紮在城裏鎮壓零星火星。
此時班頭祭出這頂大帽子,十分應景,大有不問青紅皁白將這些書生一鍋端的架式。
眾人聽得真切,這狗奴才態度如此惡劣的,登時忍不住大聲鼓譟起來!
就在這時,一頂大轎直直抬到了“快哉風雅集”的臺階下,才緩緩停了下來。
轎簾從裡面開啟,然後從走出一位三十多歲的緋袍官員!
緋袍,乃是四品高位文官的著裝。
在這松江府裡,四品高位官只有知府了,而且知府正是姓李,李大人不是府尊大人還能有誰?
“府尊大人來了,咱們與府尊大人說理去,休理會這些狗奴才!”
“正是,這些狗一樣的東西哪裏懂得斯文值萬金,看待會府尊怎麼修理他們。”
“咦,好象不對啊,這位大人面相有些陌生,不太象印象裡的府尊李大人。”
“我說你眼花了吧,咱們松江府就府尊大人一位四品官,難道還會有別的大人?”
“難說啊,前段時間城裏亂象頻生,搞不好府尊大人吃了掛落,現在朝廷派來新府尊呢?”
“嗯,子路兄此言有理,我看看……似乎說中了,不大象原先的府尊大人呢!”
“對啊,看樣子三十多歲,不是李府尊,應該是新任的府尊。”
方唐鏡看得真切,正是李提學官,李大宗師!
李提學官乃是與松江知府同級別的人物。
然而若論對讀書人的約束,提學官權力之大,更在知府之上多多。
方唐鏡心裏大喜,就怕你不來,來了,就別想那麼容易收場了!
此時衙役又大聲唱了一次諾:“肅靜!提學官李大人到!”
什麼?此李大人非彼李大人!
不是知府李之榮大人,而是提學官李士實大人!!
快哉風裏所有人都懵了,如遭雷擊!
這,這……這尼瑪與預想的劇本完全不同啊!
在他們的預想中,來的應該是府裡的官吏,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學政,哪怕是官軍都是可以接受的,唯獨是提學官不可接受!
正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讀書人在提學官面前就好比見了貓的小老鼠,見了大灰狼的小白兔!
前一刻還意氣風發的眾位“當世孟嘗”,瞬間就萎了!
他們的內心是崩潰的,提學官大人,沒事你在家玩玩小妾不好麼,怎的一聲不吭就按臨了松江府呢?你倒是提前打個招呼啊,這完全不合規矩好不好!
這下尼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