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007章 對牛彈琴

    牛還沒餵食,這個理由很搞笑,可現實一點都不搞笑。

    一頭牛的價值在大明的農家,代表的是絕對的勞動力,比一個成年男子的意義都不低,甚至有時更高一些。

    在牙行人市裏,買一個壯勞力奴僕不過是一畝地的價格,也就是五六兩左右,而一頭牛,少說也要十兩左右。

    牛不但貴,社會地位也不低,大明官府是禁止殺牛的,就算是老死病死了,也需要有官府的文書方纔可以宰殺。

    因而牛肉的價格,往往是其他肉類的數倍以上,很高階,達官貴人也是輕易吃不到的。

    所以各類話本小說裡,綠林梁山好漢豪傑少俠之類的人物,進酒家第一句話就是“小二,先來兩斤熟牛肉!”

    也不管酒家有沒有這個能力,起碼錶明咱爺們身份實力上檔次,乃是吃牛肉的貴人。

    牛命不但比人命還要值錢,還是財富的象徵,家裏有一頭牛,實是人人羨慕的殷實人家。

    別看方家村是兩百多戶七百多人的大村,可全村的牛加起來也只有十一二頭而已。

    方唐鏡先前還想著去哪裏弄些本錢,此時眼睛便是一亮。

    買賣人口方唐鏡是不敢的,但賣牛!方唐鏡卻沒有絲毫的心理壓力!

    哪怕這牛並不是自己的,就算是全村的公產又如何?堂堂先秀才公先借借總不犯法吧?

    在大明,能買得起牛的農戶並不多,但是一些大宗族也會想出折中的法子照顧本宗的赤貧戶,於是從公中取一部份錢,又攤一些份子錢,集體買牛。

    然後再按貢獻和需求統一安排用牛,方家村歷年都是這麼做的。

    雖說全村十一二頭牛全部賣出去也不過百一二十兩銀子而已,但方唐鏡可是飽經商業社會狂轟濫炸過來的人。

    每年那麼多割韭菜,殺豬盤的案例鋪天蓋地,沒吃過豬肉起碼見過豬跑啊!

    給方唐鏡一個支點,自信就能撬動大量的銀子,正所謂槓桿原理是也。

    有了起動資金,方唐鏡自然就能按現代商業模式利滾利的操作下來,不難滾起一個大大的雪球。

    有時候事情真的很巧,就象是老天特意安排的一般。

    方唐鏡這邊正盤算著怎麼把村子裏的牛全都賣了,身後就傳來“哞哞”的水牛叫聲。

    方唐鏡定睛一看,頓時有種老鼠遇到大米的由衷喜悅。

    一個老實巴交的小傢伙趕著一群牛,傻樂傻樂的朝著山腳下水草最豐盛的地方走去。

    做生意的本錢還沒有著落,就著落在這二傻子身上吧,誰讓你撞槍口上了呢。

    這時候,傻小子也看到了方唐鏡,連忙笑呵呵的朝著方唐鏡作揖,“見過秀才老爺。”

    “不必多禮!”方唐鏡揮揮手,當然不會提醒對方自己秀才功名其實已經被革的事實,笑眯眯的盯著方小二……身旁一群壯實的大水牛。

    這群牛比腦裡凌亂的記憶還要多些,足有十三頭,十一頭身高近一米五六,長兩米的大牛牯,個個油光水滑,膀大肚圓,怕不有千餘斤,至少可買十一二兩銀子的好牛。

    兩頭小牛雖說只有五六十釐米高,卻也活波可愛,且還都是母牛,也是可以賣出五六兩好價錢的好牛啊!

    “小二,放牛啊?”方唐鏡說著廢話,“這些牛都長得不錯,可見你是用了心的。對了,咱們村現在可有牛幾何?”

    “回秀才公的話,什麼叫‘牛幾何’?”小夥對方唐鏡畢恭畢敬。

    方唐鏡的大名可不是吹出來的,村裏百年一遇的秀才公,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誰敢不敬!

    小傢伙名叫方小二,乃是老族長最小的孫子。

    據說生出來的時候曾經被門板夾過腦殼,人有點傻不拉幾的。

    學啥啥不成,農活也不利落,沒奈何,老族長只好利用職務之便,替他謀了牛倌這個活計。

    小夥雖說傻了點,人卻實誠,養牛也認真,養的牛個個膘肥體壯,健康無病,這倒是人人交口稱讚的,也算是廢物利用對了地方。

    方唐鏡臉頰抽了抽,不過心情卻是更加的好了起來,板着臉說道:

    “小二啊,‘牛幾何’就是問你有多少頭牛,平日你要多多讀書,不然連別人說話都聽不懂,豈不讓人笑話,丟了我方家合族上下的臉面?”

    方小二一聽要丟合族上下的臉,連忙誠惶誠恐地道:“哦,我懂了,多謝秀才公教誨,咱們村有牛幾何十五頭,三頭最壯的被各家拉去耙田去了。”

    方小二生怕方唐鏡怪他小小年紀不讀書,心虛自辯道:“我也很想讀書的,可自從老夫子說我爛泥扶不上牆,爹孃便不讓我讀書,說看牛能掙兩個工錢,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生計。”

    方小二身為老族長的嫡孫,自然也是有書可讀的,松江府文風鼎盛,凡是有點能力的家庭,哪怕是勒緊褲腰帶也是要供孩子讀書的。

    可小二實是愚笨得讓人不服都不行,別人家同時入學的孩子三五個月下來,千字文都能倒背如流了,他卻是連前五十個字都背不下,一時在村裏傳為笑談。

    小二進學三年,扁擔大的字都識不到一個籮筐,便是連蒙學的王老冬烘也自覺愧對其父母的束脩,親自登門勸其退學了事。

    上一世的方唐鏡埋頭讀書,對這些閒事一概不理,見了方小二更是當他如空氣一般無視。

    然而此時的方唐鏡第一眼見到方小二,便發覺小二的眼距明顯比常人寬了許多,眼神也是呆滯,少了少年人的靈動,立即就認出了此人實是一個輕微的唐氏綜合病患者。

    唐氏綜合徵也就是俗稱的先天智障,不過好在這方小二的病症輕微,還不會影響到他正常的生活和認知能力。

    “咳,咳。”方唐鏡並不是真的想咳嗽,這是剛被老族長傳染的毛病,,他發覺在說重要事情的時候,先咳嗽幾聲,真是能給人一種老成持重感覺的好法子。

    “荒唐,人之與禽/獸有別,便在於讀書明禮,‘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這器從何來,還不是讀書識字,一步步修成正果的,不然為何人人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只問你,想不想讀書?”

    研究歷史的人多多少少都對四書五經有過涉獵,方唐鏡在這方面也是頗下過一些功夫的,此時掉書包張口就來,頓時說得半文盲方小二一楞一楞的。

    小二雖然聽不懂,卻知道不懂就對了,秀才老爺的話就是應該不明覺厲的。

    當然,最後那句方唐鏡問他想不想讀書,方小二卻是懂的。

    他才十三歲,村裏這個年紀的小孩大多都在村裏的蒙學讀書,整天無憂無慮,嬉戲玩鬧,唯獨他卻跟在牛屁股後面起早摸黑地勞作,當作大人一樣的用,小小的自尊心本就大受挫折,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倍加珍惜,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怎能不想讀書呢?

    “我是極想讀書的,我讀書的時候王老夫子也不盡是打我手掌,也說過我有好處的,他說讀書人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我都已經通了六竅,只有一竅不通……”方小二囉囉嗦嗦一大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很好,我孔聖門下有教無類,我是不信這世上當真有誰是不可雕的朽木的!這樣吧,從明天起,你來我這裏,我親自教授你讀書,每天上午讀書兩個時辰,然後再放牛,你覺得如何?”

    秀才老爺親自教自己讀書?方小二第一個感覺不是幸福,是自己聽錯了。

    他原本的期望只是秀才老爺能動動嘴,跟王老夫子關說一二,讓自己回到學堂重新讀書,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好運,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爺要親自教自己讀書。不可能!一定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方小二張口結舌的反應完全在方唐鏡的意料之中,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再次說了一遍:

    “就這麼定了,明早就這個時候來,不可遲到,不然是要捱打手掌的。”

    方小二一個哆嗦,清醒了過來。學堂裡每每被先生戒尺打手掌的記憶,早已是他童年揮之不去的陰影。

    直到熟悉的記憶浮現,他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頓時就感覺整個人如同踩在雲裡,暈乎乎的。

    當然,他貧瘠的腦容量從來沒有意識到,一個秀才無緣無故的要教他讀書,這無論如何都不正常,這太高深了。

    方小二此時只覺得自己幸福得難以呼吸,腦子裏一片空白,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連話都激動得說不出來,好半晌,他纔想起一個問題:“秀才老爺,那這些牛放哪裏?”

    “這個簡單,就把它們關到隔壁院子裡,我會抽空給它們讀一些四書五經,也讓它們沐浴聖人光輝,成為知書達禮的孺子牛!”

    給牛講四書五經?方小二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秀才老爺當真是高深莫測。

    還有,這孺子牛是個啥?這個名稱似乎很比自己都要高階的樣子,方小二自卑地縮了縮脖子。

    方唐鏡似乎知道這小子不懂,循循善誘的解釋道:

    “讀書能明禮,不單單人如此,牲口也是如此,我輩先賢自古便有馴牛的良好傳統,比如田單用‘火牛陣’大破敵陣,便是讓牛熟讀了兵書的緣故,這牛聽了四書五經,不但會變得溫良恭謙,還能有病治病,無病強身,要不然我們的老祖宗怎會有‘對牛彈琴’的美好典故呢。”

    聽到方唐鏡有理有據的解釋,方小二立即就明白了,原來孺子牛是這麼個好東西!

    頓時就有一種高大上的感覺,自己比這些牲口又不如了幾分,哪裏還敢再問半個字。

    “好啦,現在你繼續放牛,明天再過來,記住,這事你先不要對任何人說,等你學業有成再來個一鳴驚人,讓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大吃一驚!”

    方小二不覺間已眼淚簌簌而下,真真覺得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秀才公也,比父母對自己都要好出太多,他不善言辭,用力地磕了幾個頭之後才暈乎乎的離開。

    方唐鏡看著小朋友嗚咽的背影,竟有了一絲絲的愧疚,不過隨即便自我安慰道:“這小子倒也實誠,便給他一場造化又如何。”

    看了看天色已近晌午,頓覺光陰易過,時不待我,若是不能在餘震波及松江府之前把事情辦好,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便就此打了水漂,以後的宏圖大計什麼的也不用多說了。

    心神一凜,匆匆寫了一封投書,便餓著肚子向着城裏走去。

    除了賺錢之外,他還是存了萬一之想的,每次地震之前都會有一些異常的地方,比如牛馬雞犬以及一些動物的反常舉動,現在這些異相併沒有在清泉縣出現,但這並不妨礙方唐鏡編造出一些異相向縣衙示警。

    當然,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好青年,他也在上面寫了一些災後自救和重建的建議,這已是他能做的極限了。

    這封投書還是他的一著伏筆,不論知縣老爺是震前還是災後看到,都能使他搭上縣太爺這條路子。

    初來乍到便身處隨時致命的險惡環境,若是能抱到一條粗腿,對自己今後大為有利。

    剛走出兩步,頓覺頭暈眼花,從昨晚到現在方唐鏡可是顆米未進,想了想,家裏還有一套儒衫,正好典當了救急……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