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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當仁不讓

    眼見方唐鏡的措施如此討巧,眾人心下里微笑。

    這方小師爺果然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做的好一手錦秀文章。

    不得不說,整頓牙行這一條,既逢迎了上官,又不真正得罪地方,還能撈取諾大的名聲,如此人物,前途無量啊!

    因此眾人對於他所說的生絲統購事宜頓也是興趣高漲起來。

    生絲也是屬於硬通貨行列的,官府的稅賦可以用生絲直接上繳,跟米糧一樣的堅挺。

    在江南,地方上繳的稅賦除了銀兩之外,糧食和生絲是另兩個大頭,而且不能折抵銀兩,要交實物。

    之前方唐鏡整頓牙行的舉措可以看著是將小戶的糧食留在本縣境內,保證夏糧徵收的數額,那麼接下來的生絲統購便是更進一步,要將大量的生絲留在手裏,也是一個相當得力的舉措。

    而且生絲不同於糧食,雖說受災之後也會大漲,卻不可能如同糧食一般漲到天際,畢竟糧食是用來食的,沒了糧果腹會死人,而沒了生絲,大不了少織點布而已,還頂得住。

    糧食和生絲對於本縣地方官的意義自然不用多說,所以很多人也是明白方小師爺為何定要將之牢牢控制在手中。

    “咱們松江布天下聞名,而我江泉縣更是歷來出產生絲最多的地方,佔了松江府三縣生絲的四成還多,以往生絲皆由各布商各自收購,價格參差不齊,不但傷了農,對商人們自己也是不利,常年糾紛不斷,所以經過研究,本縣決定自今日起,所有生絲均有‘救災扶貧基金會’統一收購,然後統一定價,大家以為如何?”

    因而這個措施一提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就看向了龐掌櫃一行人。

    松江布風行天下,江泉的布商是極多的,僅次於糧商,所謂統購,說白了就是剝奪這些布商的話語權,然後再高價賣給這些布商。

    這不用想都知道是要遭到布商們反對的,所以方唐鏡話音一落,就有一名布商跳了出來大聲反對:

    “小師爺這話不妥,自來生絲都是各家自收自銷,全憑本事,官府若橫插一腳進來,小老兒情願去別處收購,另起爐灶。”

    說話的人大家都認識,並非江泉本地人,而是寧波一帶來江泉做布匹生意的商人代表,邱大掌櫃。

    邱大掌櫃背後代表的乃是抱團的寧波大商,每年對松江布的需求十分巨大,便連龐掌櫃這樣的大地頭蛇生意都及不上他一半。

    象邱大掌櫃這樣的過江龍在松江三府還有很多,他們這些人自然是因為松江布的市場規模,不論從產地還是織造均是十分便利,因而纔在江泉買地建作紡的。

    這話可不是虛言,江南幾乎三家裏有一家養蠶,生絲並非只有松江一府出產.

    松江布之所以風行天下,乃是多種原因促成,比如這裏乃是絕佳的走/私港,十分便利外銷等等,絕不僅僅是因為蠶絲的質量比別處好太多。

    邱掌櫃十分精明,自己這些人若真撤走,江泉的生絲需求量必定大減,至少要少一半。

    而需求決定價格,由此引發的生絲降價就會讓官府承受不起。

    更遑論生絲價格一旦大幅下滑,養蠶戶必定減少,更會形成災難性的惡性循環。

    不要說一個江泉縣,就是松江府也承受不起如此惡劣後果。

    這還不算他們這些人每年上交的賦稅,為當地貢獻的就業和生活費用呢,給地方官的打點孝敬呢?這又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這就是後世為何各地都爭相以種種優惠措施,拉下老臉也要爭取更多外商外資的緣故。

    不僅關係到民生,稅賦,也關係到地方官政績和官帽啊!

    外商的好處在坐的都知道,這些人本就是他們的大客戶,自然沒有把財神往家門外趕的道理。

    而且這些人雖是外商,卻與本地商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若受到打擊,本地的布商也一樣受打擊,唇亡齒寒的道理難道會有人不懂?

    因此在很多人眼裏,不論是外地還是本地的布商都會聯合起來反對這個提議的。

    便是剛剛成立的“救災扶貧基金會”,雖然十分眼熱,想把生絲的收購權掌控到自己手裏,卻也認為方小師爺的這個舉措操之過急,應當徐徐圖之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不趁著這次大災行非常之事,以後怕是更無機會。

    就在眾人等著看方唐鏡要如何應對的時候,龐掌櫃那邊的本地布商朋友圈裏,一名瘦高商人已經急不可耐的跳將出來,大罵道:

    “姓邱的,你當真是城門大的紙上畫了一個鼻子,好大的臉面!不要以為豬鼻子插了根蔥裝象,就閻王面前充老鬼,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少了你們這些外地來虎口奪食的,爺們活得更滋潤些。”

    方唐鏡一看,這貨不正是當日那位罵龐掌櫃,罵到龐掌櫃抬不起頭的麻掌櫃?從混混混到布商,這傢伙不但有兩把刷子,眼力勁也是極好!

    方唐鏡昨日將這幾位本地犯事的布商留下,就是爲了今日,雙方達成協議,原本是安排龐掌櫃出馬的,想不到這位麻掌櫃如此識趣,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麻掌櫃也是得意洋洋,他等這個表現的機會已經很久了,本來說好是龐掌櫃出頭的,他突然跳出來,這叫當仁不讓,他早打定主意,誓死也要抱牢方師爺這條大腿的。

    這位出身地霸的麻掌櫃,嘴上的戰鬥力絕不是蓋的,不開口便罷,一開口就是一套套的往人頭上斬去。

    不待邱掌櫃回答,他已經旋風般斬出第二板斧:

    “我去你老小子的先人闆闆,實話跟你說,我們江泉的生絲難道愁賣麼?揚州的嚴員外,知道麼?前些天還請咱們龐掌櫃吃酒,想在咱們江泉幹一票大的。少了你一個邱屠夫,難道大家就要吃帶毛豬?!”

    嚴員外,不是姓嚴名員外,乃是黑話,就是鹽商,當然,跟這麻掌櫃結交的十有八九是兼走/私鹽的灰色商人。幹一票大的,意思就是這些人銀多又不敢露白,想找門路洗白了。

    這時還沒到揚州鹽商富可敵國的時期,朝廷管制極嚴,但已經有人幹起了這門生意,尤以私鹽為甚。

    知道這些事的人不少,卻是不敢宣之於口,不料這麻掌櫃大嘴巴,太他嬢的敢說。

    不過大家也覺得奇怪,這麻掌櫃有什麼立場不維護自己布商的利益?反倒要倒向明顯不利自己一方的方唐鏡,奇哉怪也!

    麻掌櫃明顯是臨場興奮型選手,眼見邱員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立馬補上第三板斧:

    “若不是朝廷三令五申不得再佔用耕地種桑,能產的生絲就這麼多,已經沒地容下外人,不然你看看,咱們江泉縣非要被擠爆不可。你嚇唬誰,你走一個試試!不走你是我孫子!”

    這條說得在理,若是朝廷放寬政令,縣裏的地怕不有八成要被種上桑樹,養蠶的利潤多高啊!養一發蠶,就能抵得上水稻一熟的收入,松江水稻一年兩熟,而養蠶,一年能養十發。

    只不過江南乃是朝廷最主要的產糧地,素有“江南熟,天下足”之美稱,因而從來就沒有放寬過放地的政令。

    此時江南諸地,三分養蠶,七分種田已是朝廷容忍的極限,再多,就超出紅線了。

    邱員外被麻掌櫃一連三斧斬得險些吐血三升,自己一邊的都不齊心,憑什麼跟官府討價還價?

    這傢伙難道是豬麼?不知好歹,淨你嬢胳膊肘往外拐!內鬥內行,外鬥,外行都算不上!門都沒摸清,也不看看自己該噴誰纔對!

    可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能說什麼,難到真的撤出江泉?

    邱員外老臉臊得通紅,開罵吧拉低了身價,就跟這蠢貨一樣粗鄙,不但不符自己儒商的身份,也讓人笑話窩裏鬥,一把年紀了,老臉往哪擱?

    最重要的是這蠢貨還不是這事的正主,悲哉!

    邱員外此時當真是尷尬他媽給尷尬開門——尷尬到了家!

    好在這時,方唐鏡適時出來化解了這個尷尬:

    “告訴大家一個好訊息,其實,各位的田地,也不是不可以種桑!”

    咚,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跳將起來!有這等好事?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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