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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具結認罪

    裘員外好歹也是大族出身,跟過族叔見過大場面的。

    雖說跪了,雖說尿意馬上就要失去控制衝破褲頭,卻還能保留有三分理智。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思量著,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不能坐以待斃,得想法子自救。

    罪名一旦坐實,可就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整個家族都要遭到牽連,便是族叔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感覺不對!自己是被陰了!

    再一想,也不對,方唐鏡每一步都堂堂正正擺在眾人眼前,是被強了!

    可現在再想這些有意義麼?

    還是有意義的,裘員外隱隱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圈套。

    否則以一個剛上任的小師爺,正是最要臉,最需要樹威的時候,又豈容自己一再蹬鼻子上臉的大放厥詞?

    正常人都會在苗頭剛出現的時候就將不好的火花打滅下去,免得釀成不可控的大火。

    可反觀這位小師爺的言行,卻是一直在示弱,一步步讓自己自大成狂。

    哪怕是方小師爺佔理,佔上風的時候,表現得也過份謙卑。

    這才讓自己失了謹慎,渾身輕飄飄的,渾不知幾斤幾兩。

    這可能嗎?這位方小師爺看上去也才十七八歲的樣子吧?怎可能心計如此之深?

    正如這位小師爺之前所說,兩人不過第一次見面,平日裏也無冤無仇,他怎麼可能就制定出如此陰險的計策針對自己?

    然而事實擺在這裏,又豈是不可能三個字解釋得了的?

    對了,正因為太年輕,他才需要殺雞儆猴,才需要立威,很可能一開始就算計好了這一切。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沒有時間讓他多想了。

    方唐鏡在王捕頭耳邊耳語幾句,王捕頭回過神來,一臉獰笑地向裘員外走去。

    這廝八尺的身高,鐵塔一般的軀體,每走一步都“咚咚”作響,讓人心底發顫。

    胡蘿蔔粗的五根手指一探,一把就將圓滾滾的裘員外小雞似揪了起來,上下打量兩眼,殘忍地笑道:

    “老是老了點,不過還算水滑白淨,細皮嫩肉,進了黑屋,想必那些賊死囚要歡喜得緊!”

    這話也太你嬢的粗鄙不堪,方唐鏡和所有人一樣,面頰狂抽,這王捕頭倒也是個人才,我只是讓你嚇唬嚇唬他,不是讓你噁心人的好不好!

    不過話糙理更糙,王捕頭這話硬是將黑屋不可描述的恐怖黑暗表達得獸血漂櫓。

    這高達萬點的暴擊,立即就徹底擊毀了裘員外最後一點心防。

    “細皮嫩肉”一旦和“黑屋”,“死囚”“歡喜”這幾個關鍵詞聯絡在一起,就是傻子也能嗅到其中的變態血腥,之前還能有一兩分鎮定的裘員外頓時魂飛魄散。

    也不知從哪裏來的洪荒之力,裘員外居然一把掙脫王捕頭的魔掌,連滾帶爬地扒拉到方唐鏡面前,死死抱住方唐鏡的大腿,痛哭流涕:

    “大人,我錯了,我錯了……嗚嗚,我錯了……”

    裘員外那種生意場上近乎本能的直覺在巨大的危機面前,出離的爆發了。

    直覺告訴他,不需要想太多,解鈴還需繫鈴人,唯一能救他脫離苦海的只有這個少年!

    他不是沒有想過家族,不是沒有想過族叔,不是沒有想過平日裏收過他好處的松江府保護傘。

    可那又如何?他此時的觸犯的可是至高無上的皇權,而且罪名又是如此的棘手。

    這“私藏禁詩,神交逆賊”形同謀反,乃是株連大罪,如同瘟疫,誰碰誰倒黴。

    裘員外此時便是一灘臭狗屎,凡是有關係的都恨不能從來不認得他,有多遠走多遠,能儘量撇清就儘量撇清,誰敢湊上來弄得一身汙穢?

    朝廷這些年雖然對風評日漸放寬,皇帝好象很好罵的樣子,時不時傳來某某大臣又當廷死諫了,搏得朝野一片喝彩,可有些紅線是碰來得的。

    方孝孺一案過去三十一年後,有翰林庶吉士章樸,只因家藏方孝孺詩文,就直接被斬了腦袋,不解釋的。

    三十一年啊,如此漫長的時間也不能沖淡成祖酷烈之法。

    庶吉士啊!有“儲相”之稱的清貴,一樣說斬就斬,誰說情都不好使。

    “我錯了,我該死,我該死……您就放過我這一遭,就當我是那個臭氣,放了吧……!”裘員外嚎啕大哭,涕淚交加,鼻涕眼淚瞬間就打溼了方唐鏡的儒衫下襬。

    這還怎麼讓人做一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

    方唐鏡嫌惡的挪了挪腳,卻發現被抱得嚴絲合縫,根本動不得,只能出言安慰道:

    “對於緱城先生的忠義,小子也是仰慕得緊,裘員外敢為萬民表率,小子是萬分佩服的,這可是天下揚名的好機會,吾輩讀書人,取義而捨生,雖千萬人吾往,壯哉!”

    這話真是寬解人的?眾人怎麼聽著都象是在勵志。

    分明是在說“你趕緊去死,我好借你首級揚名立萬。”

    裘員外心下驚懼,那敢受這什麼千萬人吾往,當真因此事被砍了腦殼,那才真是天下揚名,也顧不得臉面,趕緊連珠炮似的辯解:

    “大人明鑑啊!在下哪裏是什麼讀書人,沽名釣譽裝裝樣子而已啊!我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下三濫啊!哪裏敢求什麼天下揚名,捨生取義。”

    “大人啊,其實這個字乃是我那死鬼老爹給我起的啊,小人當年年少荒唐,日日流連青樓窯子,往往經月不歸,我那死鬼老爹多次派人捉拿小人,小人仍抵死不悔,死鬼老爹一怒之下便取了這麼個‘忘歸’的字來警醒小人……”

    “真真是當時那死鬼老爹喝了兩杯貓尿,豬油蒙了心才起了這麼個湊巧的字,小人前些日又恰好看到《吊李白》一詩,便順手拿來給自己臉上貼金,真的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啊!”

    “取字一事許多人皆是知道的,大人可以問問在座諸位,定然有人知曉啊……”

    “我…去,連死人也不得安寧!”眾人又好氣又好笑,連自家老爹也從墳裡挖出來鞭屍,這自汙當真是汙到了天際。

    國朝以孝治天下,子不言父過,非議父親亦屬不孝,也是可以治罪的,似裘員外這般不惜連自家死去的老父也拖下水的,當真是不孝之至,人人鄙夷。

    又想到這裘員外平日裏跋扈傲慢,此時狼狽如此,當真是人人心中暗爽不已,哪裏會有人出面為其作證。

    方唐鏡似有所動,問道:“‘忘歸’之表字,果真是汝父所起,而你是一時糊塗?”

    “不敢有半句虛言,族中耆老皆可作證,小人從此踏實做人,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啊!”

    生怕方唐鏡不信,裘員外抬手對著自己的胖臉使勁的扇了下去,啪啪作響,幾下子就高高腫了起來,但他卻恍若未聞,彷彿打得很開心的樣子,根本停不下來。

    “且住手!”方唐鏡制止了裘員外的自殘,和顏悅色地說道:“既如此,本師爺姑且信之,你寫一份認罪書,待我稟明縣尊大人再作處理如何?”

    所謂的“稟明縣尊大人再作處理”其實就是冷處理,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潛規則如此,人人都懂的。

    裘員外自是喜極而泣,沒口子的答應,接過紙筆,在一名老筆貼吏的指點下筆走龍蛇,生怕慢了方唐鏡改變主意,當衆就寫了一篇相當深刻的認罪書。

    眾人心道,方師爺果然大人大量。只略作薄懲便放過了這廝,許多人甚至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似乎做到這裏也算恰到好處了,若是較真起來,這裘員外勢必丟了小命,但方師爺也結下了裘氏一族這個死對頭,此時放手,不但裘氏一族要感恩戴德,便是那位裘布政使也要承這個人情的。

    畢竟是裘員外自家招搖,當衆自爆根底的,怪不得別人。

    只有錢德高,龐掌櫃等一干人隱隱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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