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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考場百態

    凌晨子時(一點)左右,滿街燈火,人聲鼎沸。

    貢院附近方向的道路上全部被轎子,馬車,驢車堵塞。

    浩浩蕩蕩的考生們從四面八方涌來,給人一種千軍萬馬的大場面。

    人人都是提著考籃,大著嗓門說話,熙熙攘攘尋著著本府入場通道。

    “怕不有一萬多人!”方唐鏡倒吸了一口冷氣。

    “少了,光考生就有近萬,送考的至少是兩倍,起碼三萬人。”徐鵬舉睡眼惺忪,打了一個哈欠道。從來沒起過這麼早,連啟明星都還沒升起來。

    前日方唐鏡才進城住到他那裏,爲了兄弟今天舉子試他才起這麼大早親自送人。

    四下裏是呼朋喚友的聲音,有人舉著燈籠牌子高喊:“蘇州府的弟子到這邊來集合。”

    那邊也有人高喊道:“揚州府的來‘揚’字燈籠這邊。到我看得見的地方。”

    遠處有人道:“常州府的弟子有沒有,來學宮東門這裏匯合。”

    於是人群呼啦啦一忽兒東,一忽兒西,潮水一般。

    潮水過後,地上總會多出不少被踩掉的鞋子。

    數十個膀大腰圓的兵士穿著儒生裝束,護著徐鵬舉和方唐鏡擠在洶涌的人群,直直前行。

    鄉試分為三場,每場考三天兩夜,加起來就是九天六夜,絕不僅僅是一個考試這般簡單。

    這頭場尤其重要。

    這是一場學問,腦力、身體、綜合素質的全面角逐。對於考生們來說,這種看不見的拼殺從進門前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整個南直隸參加鄉試的考生多達萬餘人,按慣例大多是卯時一刻開考,只有早點入闈才能早做準備,所以,很多考生都是昨日連夜就趕過來排隊了,爭取排在前面早些進入考場。

    徐府自然是早早就派了惡奴在這裏打點的,行了百十步,打頭的便被衙役攔住,怒喝道:

    “你們是那個府的生員,怎的不按規矩,沒看到是按一府一府的排列入場嗎?”

    “瞎了你嬢的狗眼,沒看到這是我們小公爺親自禮送的貴客,憑你也敢擋路!”親兵牛眼一瞪,驕橫無比。

    這時已經有小公爺安排的關係聞聲趕了過來,附在那衙役耳邊說了幾句,那衙役渾身發抖,簡直要散架了一般。

    特權階級實在要不得,享受著特權的方唐鏡上前道:“學生是松江府生員,不知本府考生何時排隊進場,冒昧了。”

    那衙役聽到是四大惡少之首的徐鵬舉,早已滿頭冷汗,徐小公爺如此跋扈的大人物親自護送的朋友,哪裏是自己可以得罪的,忙道:“公子不必等候,請隨小的進去。”

    “有勞了。稍等。”方唐鏡隨手打賞一張二兩秀娘為他備下的銀票,轉身和徐鵬舉道別。

    “這狗才倒也知趣,罷了,賢弟安心考試。哥哥等你獨佔鰲頭,咱們秦淮河大宴三日三夜。”徐鵬舉哈哈大笑,親手將裝著食物衣被等物的包袱交到方唐鏡手上。

    衙役暗暗嘖舌,這小公子何許人,小公爺竟如此殷情,自己可不能怠慢了。

    衙役點頭哈腰地幫方唐鏡提著包袱,一邊帶著方唐鏡向裡面走,一邊殷勤道:

    “公子是貴人,一會小的知會搜子那邊的弟兄,讓他們下手知些輕重。”

    聽說過考場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能免當然最好,方唐鏡又遞了一張二兩銀票過去,笑道:“如此多謝大哥了。”

    衙役笑得一嘴黃牙燦爛無比。

    當下衙役引著方唐鏡來到考場旁一角,但見早有一群人提著燈籠站在那裏,方唐鏡恍然,這些想必都是有門路,可以第一批進場的,可見等級無處不在。

    眼見衙役要帶他擠在最前面,方唐鏡微微一頓,對衙役說道:“這位大哥,學生就排在最末好了,反正也是第一批入場。”

    做人還是不要太高調的好。

    那衙役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見方唐鏡發話,連忙帶了他到隊末這才告辭。

    別的士子都打著燈籠,唯有方唐鏡兩手空空,別人倒也看不出他是誰來。

    倒是方唐鏡認出了這些人,竟有不少是面熟的,就是那天在文會上的名士。

    當然,在方唐鏡之後,陸續又有人加入這個隊伍,不過人家就沒有方唐鏡這般自覺地排隊了,看到了熟人就十分熱絡地站在一起。

    這些人十分自覺地無視了方唐鏡,自顧自寒暄著。

    “周兄,你怎麼纔來!”

    “昨夜溫書太晚,我還算早的,子純兄怎的還不見呢?”

    “怕是在哪個小娘子閨閣裡睡過頭了吧!”

    “子純兄名士風流,這次是穩過的,遲些也是不妨,那象你我一般如履薄冰……”

    “說曹操曹操到,子純兄到了。”

    凌晨寅時(三時)左右,聽得貢院裏明遠樓上一通鼓響,前頭貢院大門開啟,各批士子按排好的次序,依次進場,衙役搜子便開始檢查考生入場了。

    方唐鏡他們這些“優等生”自然是走專用的貴賓通道,不過其他考生也只是看看,毫無怨言。

    想想也就明白了,自己這邊全是所謂的“名士”,早已是名聲在外,相當於各府的“學霸”處加“種子選手”,集中起來安排,也算是一種學而優則仕的優先對待,屬於官府的慣例,普通學生儘管羨慕,卻是完全沒脾氣。

    守門的搜子對於這些鼻孔朝天的貴賓士子們,當然不敢做得太出格,上上下下摸摸掏掏,做足了樣子,不過也最多讓除下外衣,並沒有太辣眼的舉動。

    不過普通通道那邊就是另一番情形鬼哭狼嚎。

    “簡直有辱斯文,你往那裏摸!”

    “唷喝,給你臉了是吧,把衣褲除了,本大爺懷疑你這小白臉夾帶小抄。”

    “豈有此理,我堂堂七尺男兒,怎會做穀道夾物之舉…唉呀,你等怎可用強…”

    “嬢的,這傢伙此地無銀三百兩,叉到一邊,重點搜他的腚。下一個”

    鄉試乃是所有大小考裡最殘酷的一關,同時也是爭議最大的一關,無數雙眼睛盯著,但凡有一點錯處就可能釀成大亂,所以考前的搜查也是大小考裡最嚴格的。

    一般府試院試,解衣脫鞋已是相當嚴格,但這些在鄉試裡都只能算是正餐前的開胃小菜。

    此時不但連發髻要打散開來,披頭散髮地接受檢查,還要張大了嘴巴檢查口裏,衣衫看起來不對路的還要生生拆開。

    便是考籃裡的文房四寶和食物都要認真點看,大塊些的食物還會用刀子切開,相當嚴格。

    這時一名考生見搜子搜到自己,面色雖如常,額頭冷汗卻是密密麻麻布滿額頭,止都止不住。

    搜子頓時冷笑,當下用心搜了起來,將這考生裏外搜了個底掉,連穀道都沒放過,卻並沒有尋出什麼異狀。

    搜子一時也無可奈何,突見這考生頸部出汗竟是黑色,當下揪住那人衣領罵道:“除了外衣。”

    那考生臉如死灰地除下外衣,但見那搜子將領子撕開,然後將一片薄如蟬翼,密密麻麻寫滿了小楷的絲布扯了出來罵道:

    “你這夯貨倒有兩分小聰明,可惜終究做賊心虛,跟我去見監考官大人。”

    身後的考生有偷笑者,也有為此人惋惜者,若此子心理素質再好一點點,便混過關了。

    凡此種種,各個通道都在上演著一出出悲喜劇。

    另一條通道上,兩名衙役按住一名士子,在扒此人的褲子,而那考生拼命提著褲子喊道:“不可啊,不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爾等如此辱及斯文,與豬狗何異乎!”

    衙役罵道:“你當老子是在請客吃飯麼,越囉嗦越有鬼!直接帶走。”

    此時一名大鬍子考生趁著官差搜檢物事的時候,突然張開雙臂,摟著龍門柱子就是一通狂吻,這還不算,這廝又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又將猝不及防的搜子和衙役一頓親吻,頓時驚呆了所有人。

    鬍子拉茬的考生吻完之後,瀟灑地掏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後跨進門裏,自得一笑道:

    “此乃穩(吻)過龍門是也!”

    我頂,還有這般騒掉牙的操作?

    於是,大家都對這考生吻龍門柱的行為釋然了,不過你吻衙役又是為那般?

    “吻都吻了,豈能不帶點彩頭!”考生再度解惑。

    嘔,頓時那些被他吻過的衙役們紛紛吐了。

    又有一名考生,明明輪到他搜檢,偏就駐足不前,禮讓後面的考生上前,一連禮讓了十一名考生,這才施施然上前接受搜檢。

    搜子早就將這貨的怪誕行為看在眼裏,自然是當成重點搜查物件了,一盡手段用出,卻是毛線都沒找出一根,詫異地激將道:

    “剛纔為何駐足不前,難道是自己作弊,怕了?”

    考生鄙視地斜了這些不學無術的衙役一眼道:

    “先前本生員排在第六十六位,六者,落也,那是定然要謙讓與別人的。本生員連讓十一位,直至七十七位才跨進大門,七上八下,七十七便是連捷之意也!”

    我擦!

    排在他身後七十八位的生員頓時糾結無比,自己這位置有七有八,要不要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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