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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贈周縣令

    你永遠不會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十拿九穩的計劃搞成這個衰樣,正是應了這句話。

    “賢侄,事到如今,只有犧牲老夫,保全你了,待會老夫挺身罵賊,你趁機衝出去搬救兵,事在人為,聽天由命吧。”

    周縣令腿上捱了一記重的,還能不能站穩都兩說,加之本就孱弱不堪的身子骨,突圍什麼的就不必痴心妄想了。

    方唐鏡苦笑,他和李知府是仇恨之源,若是能突得出去,他早就拼死一搏了,可現在只要他一露面,鐵定就是被群毆至死的下場。

    “世伯不必多說,唐鏡今日說什麼也要保你周全,他們想要傷害到世伯,先從唐鏡的屍體上踏過再說。”方唐鏡嘴裏豪氣干雲,心裏殊無底氣。

    “唉,賢侄,你又何必如此固執,老夫老了,不願學張元節故事。你還年輕,不可意氣用事,當效杜根忍辱待時。於公,你當留待有用之身報效國家,於私,你突圍出去才能為老夫洗冤報仇啊!”周縣令苦口婆心。

    張元節便是張儉,與杜根都是漢時義士,被宦官後戚所害,兩人都選擇了逃亡,不同的是,張儉逃亡中望門投止,連累了許多親戚朋友為之家破人亡,而杜根則是忍辱埋名做了一名酒保,後來兩人都得到了平反,但風評則不一。

    周縣令用張儉張元節的故事,表明不願連累親朋者,方唐鏡孤身一人,忍一時之辱便可東山再起。

    “死則死耳,大丈夫當效於少保,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刀斧加身又何懼哉!”方唐鏡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原因無他,侯明已被逼到了牆角,李知府已經被人一腳踹飛,身邊的隨從拼死相護,被打得嗷嗷直叫,因此方唐鏡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被人聽到注意到這裏。

    “撲哧!”偏偏在這個緊張到讓人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的當口,身側傳出一聲不屑的嗤笑。

    誰……!

    聲音雖輕,然而聽在猝不及防的方唐鏡耳中幾如炸雷,整個人幾乎要跳出三尺高。

    霍然扭頭,一個面上塗滿灰塵墨汁,比非洲雞還非洲雞的面龐出現在眼前。

    此人青衣小帽,看樣子是一名小廝,和方唐鏡周縣令一樣,正躺在人堆中裝暈,聽了方唐鏡的話,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噓!噓!”方唐鏡一看對方瘦小的身材,頓時鎮定下來,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豈知這個後世現代人通行的手勢對方根本不懂,而聽到方唐鏡噓噓的聲音,倒象是哄小孩子噓噓,頓時以為受到了侮辱,不由小聲罵了出來:“你,登徒子!下流!”

    下流什麼?方唐鏡莫名其妙,不過現在不是尋根問底的時候,不由惡狠狠小聲恐嚇道:

    “你再說話,小心本公子打花你的臉!”

    對方果然不再作聲。

    一般來說,伺候人的,都怕被打臉,打了臉就再難在人前伺候了。

    方唐鏡大是得意,不由眼珠一轉,繼續道:“你,脫衣服。”

    一邊說,方唐鏡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小廝一驚,揪緊自己衣襟,蠕動嘴唇道:“我,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方唐鏡一怔,厲道:“快脫,本公子管你隨便起來是不是人。”

    小廝更懼,雙手交叉護胸,堅決地道:“惡賊,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方唐鏡又怔,隨即似是想通了什麼,臉上一窘,惡狠狠地罵道:“本公子只是和你換一身衣服而已,你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方唐鏡只是想換上對方的衣服,企圖矇混過關。偏偏這小廝夾七夾八,好不煩人。

    此時戰場上形勢更見不妙,焦大人一隻腳踏在李知府的臉上,厲聲喝問:

    “方唐鏡那狗賊何在?”

    時間就是生命,方唐鏡已顧不得解釋了,惡虎撲食一般撲到那小廝身上,伸手揪住小廝衣襟,就要強行扯脫下來。

    然而雙手剛揪到衣襟,方唐鏡立覺手感大大…不妙,整個人頓時如中雷輒,呆立當場。

    用力眨了眨眼睛,方唐鏡好一會纔想起鬆開手,摸了摸鼻子,不爭氣地偷偷狠嗅一氣,面上似喜似悲,開口道:“是你!”

    “不是我!”聲音小如蚊蚋。

    兩人面面相窺,一時不知是呆了還是痴了。

    時間彷彿定格……

    “咚!”焦大人狂性大發,一腳將李知府腦袋頓地,獰笑道:“最後問你一次,方唐鏡那狗賊在哪?”

    聽到不遠處的咆哮,方唐鏡整了整衣襟,惡作劇般順手在小廝臉上擰了一把,輕聲道:“別亂跑,在下去去就來。”

    方唐鏡緩緩起身,面上神情凜然,喝道:“放開李知府,有種你衝我來!”

    “賢侄,不可作無謂犧牲……”周縣令扯著方唐鏡的袖角,慢慢鬆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哈哈哈哈,一群宵小,本公子一身浩然正氣,何懼之有!哈哈哈哈!”方唐鏡笑得無比張揚。

    這都還能笑得出來?

    勝利的一方正自意氣風發,聽到這不太正常的狂笑不免一怔,隨即就理解了。

    不對,應該是這傢伙嚇得笑了,失心瘋了也,可見吾等是何等之威武!

    “好膽!”焦大人獰笑,罪魁禍首在此,三木之下,不愁改不了供狀,整個人也是恢復了幾分理智。

    “還有我!”周縣令不知哪裏來的膽氣,一瘸一拐地走到方唐鏡身邊,與其被人毫無尊嚴地如同死狗一般拖出來,不如罵賊而死。

    “很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事到如今,你二人還有何話說?!”焦大人居高臨下,忍不住大義凜然地戲虐道。

    看著周縣令和方唐鏡還有李知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焦大人志得意滿,忍不住要仰天長嘯,此時若不好好羞辱一番兩人,難解心頭之氣。

    成王敗寇都是要靠實力說話的,跟我鬥,你們還嫩了些!

    周縣令看了看方唐鏡,臉上充滿了惋惜,長長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之前他已經看出方唐鏡有了脫身之策,只可惜最後為何會突然收手,以至於功敗垂成,殊為可嘆,此乃天命乎?

    方唐鏡則是不慌不忙地攏了攏頭髮,頭可斷,發不亂。

    面對滿地的血汙狼藉,加之身邊周縣令的長嘆和之前的勸說,方唐鏡觸景生情,腦海裏不由想起一首詩,情難自禁長聲吟出:

    “《贈周縣令》

    望門投止思張儉,

    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崑崙。”

    ……整個大堂頓時都靜了下來。

    這狂生沒瘋?

    這詩,這氣勢……

    “我自橫刀向天笑”……當真是有一股浩然之氣撲面而來的感覺啊!

    又靜了一會,四下裏就響起了喝彩,“好……詩!啊,不……”

    不論識貨不識貨,都不由歎服,不由自主喊出好來。

    縱然是仇家,也不由得脫口而出,話出之後纔想起自己的立場,連忙反口。

    侯明作為刀頭舔血的錦衣衛百戶,見過太多偷奸耍滑的讀書人,原以為方唐鏡也沒什麼不同,只是比別人狡詐了一點,命好了一點,不知怎的就攀附上了西廠的大人物。

    因此侯百戶一直表面恭敬,實則內心裏還是有些瞧不起這小白臉的,老子若有這副好皮囊,成就定然更在其上……

    此時眼見方唐鏡已到絕境,還能如此從容不迫地吟出“我自橫刀向天笑”這等摧人肝腸的詩句,方纔由衷佩服不已。哽咽道:“方先生,下官無能,不能護先生周全……”

    方唐鏡又是灑脫一笑道:“莫謂書生無膽氣,頭顱擲處血斑斑!”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淚眼迷離,方唐鏡蓬頭垢面的形象陡然高大無比。

    騙子!某個青衣小廝撇了撇嘴,這小賊就是太能裝了,不過自己怎的就心如小鹿亂撞呢?

    騙子!同樣在心底裏破口大罵的還有李知府,你方唐鏡說好的欽差呢?

    都他瑪的是騙子,悲憤不已的李知府又被焦大人踹了一腳,終於明白,二五仔也不是這麼好做的,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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