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荒唐罪狀
松江府的大堂比江泉縣大堂至少明亮寬敞了許多。
就連堂上懸掛的“明鏡高懸”四個大字也醒目至少一倍。
主座上正襟危坐的當然就是此次主審焦大人,副主審錦衣衛百戶侯明,另一位副主審是駐松江府提刑按察使司僉事譚中和,三位大人。
當然,旁聽也是不缺的,以通判黎襄毅為首,帶領一眾府主簿姚大人,府典吏祝大人,鹽課司提舉解大人,市舶司提舉左大人,河梁提舉白大人等等足足十三位大人於兩側旁聽。
場面可說是相當之大,主要是焦大人有意立威,震懾松江府諸官。
此時案件已進入到膠著狀態,整日瘋瘋癲癲的周鴻恩不知怎的,今日竟十分正常,絲毫不亂。面對焦如水的提問,隻字不認,任你嘴唇磨到起泡,他就兩字“不認”!
案件從一大早的卯時開始審理,此時已至午時,三位大人都已口乾舌燥,耐心耗盡。
“犯官周鴻恩,汝若再執迷不悟,就休怪本官不顧情面,大刑伺候了。”焦巡按將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
先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接下來是苦口婆心,三人濺出的口水都多過了喝下去的茶,奈何這周鴻恩是咬死不鬆口,看來不動刑是不行了。
雖然文官講究刑不上士大夫,維護官場體面,可面對如此死硬的周鴻恩,怕是再說上三天三夜也是徒勞。
侯明對焦巡按說道:“還是先去提了方唐鏡出來,先審方唐鏡,方唐鏡一招,周鴻恩便是想抵賴也是不成的。”
焦巡按彷彿纔想起一般,立即吩咐親隨道:“去,帶人提方唐鏡到堂聽審。”
其實焦大人等侯明這句話很久了,他心裏是知道方唐鏡此時應該已經被“自殺”了,因而便只一昧地跟周知縣扯蛋,為的就是要讓侯明耐不住性子先提起方唐鏡。
正在這時,有一名差役急匆匆跑進堂中,對著焦大人叫道:“稟大人,府臺大人那裏有訊息傳報過來!”
“有訊息?怎麼還不報來!”說這話的不是焦大人,而是侯明,粗人的性子都比較急。
那衙役瞧了瞧焦大人,稟道:“府臺大人要告知焦大人,那方唐鏡已經招了!”
沒死?!怎麼可能?怎麼回事?不過焦大人聽到是李知府派人來傳的資訊,沒想到其他地方,下意識問道:“招了?招了什麼?”
衙役繼續道:“方唐鏡說他經焦大人數次開導之後,早有棄暗投明的想法,這幾天一直在寫認罪供詞,正好這番又被李府臺曉以大義,便藉機全都招了。如今供狀已經全部寫好,方唐鏡他本人也畫押了。”
難道是殺手見到方唐鏡在寫狀詞,於是放了他一馬?
還有,自己何曾數次開導於方唐鏡?難道他把李知府派去的人誤認成自己派人過去了?
情形有點亂......焦大人猶疑了一會問道:“都招供了些什麼?”
衙役答道:“方唐鏡招出了江泉縣知縣周大人的數大不赦之罪狀!之一,貪汙隱瞞的賑災銀子八十萬兩!”
噗!至少有五六道茶水從不同的嘴裏噴了出來。
不但一直當自己打醬油的旁聽諸官忍俊不住,便是官階最高的堂堂五品譚僉事也終於是繃不住臉皮,含在嘴裏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
開什麼玩笑!江泉縣的銀子是白菜嗎?
你知道國朝一年收進國庫的現銀是多少嗎,平均也就每年兩百五十萬兩而已。
區區一個江泉縣就能募集到全國三成的現銀?
而且還沒有算擺在帳面上的二十萬兩白銀,這一折合起來,就是整整一百萬白銀啊!
一個知縣的從哪去貪汙百萬兩銀子?
當然,除了焦大人一張臉黑成了鍋底,也就侯明還能強忍著,不過臉上也掛上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怪笑。
周知縣先是一怔,然後便搖頭苦笑,這方唐鏡到底還是少年心性,不玩死人便不罷休。
衙役又報出第二條勁爆訊息:“方唐鏡招供的罪名之二,周縣令強搶民女,夜夜笙歌,每夜少則三五人,多則十餘人!酒池肉林,堪比桀紂!”
我去!大堂上下無數雙眼睛齊齊盯向……瘦骨嶙峋,風吹即倒型的中老年縣令周鴻恩。
呃…喔…啊?
所有人都傻眼了,喉頭憋不住發出了出奇的聲音,這罪名真是沒有最扯只有更扯了吧?!
什麼見鬼的少則三五人,多則十餘人,還酒池肉林,堪比桀紂!?
周縣令這身子骨,怕折騰不到天亮就一命嗚呼了吧?
簡直荒唐透頂,都不用想,只用腚看一眼就知道不可能!
好吧,就算周縣令天賦異秉,某方面能力過人,可也得有這麼多民女來配合他強搶吧?
他若真的如此胡作非爲,怕是早就不是死在女人肚皮上就是死在醋火中燒的男人手裏,哪裏還能站在眾人面前!
衙役還在羅列罪名:“方唐鏡招供之三,周縣令勾結海外生番,專一生吃人肉片,且老的不吃,醜的不吃,病的不吃,此謂三不吃......”
“吃你嬢個腿的生人肉片!”巡按焦如水焦大人厲聲怒暴粗口。
大罵之中且突然狂性大發,抄起桌上驚堂木,文房四寶,竹籤令牌,凡是抄得著的,劈頭蓋臉就衝着衙役飛投了過去!
以他此時之氣急敗壞,誰若往他手裏塞一把刀,指定排頭砍了過去。
“唉呀,砸錯人了!”偏偏氣急之下準頭不行,砸中了數名站堂衙役。
焦大人何等精明的人物,雖然被方唐鏡搞了個出其不意,表現的有點矇蔽,但也只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事情有變!
此時,他聽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招供”,哪還不明白其中大有問題?
只是一時之間他也不能想通,問題出在哪裏而已。
此時此刻,大堂裡的人聽到了這些超出正常人思維的“罪狀”,都覺察到了不妥的地方。
就算是最遲鈍愚蠢的人都知道,這裏麵的問題大發了!
這些誣陷周縣令的罪名一聽就是在發夢,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沒有人相信周縣令會貪汙百萬賑災銀。
更不會有人相信周縣令會天天搶十幾個民女霪樂,就是周縣令的對頭也不能信。
還有那“生吃人肉”,就算是有這個貨源供應,你也得有地方吃和煮吧,還有那些屍骨的殘骸呢?怎麼處理,不要告訴老子,周縣令一介老邁文人,自己就能處理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所謂罪證,實在太惡劣了,有沒有經過腦子想一想?
還是說腦子裏進水了才能想得出來的?
卻說焦如水大人暗箭功夫雖不佳,卻也把那那前來稟報的衙役嚇得不輕,伏在地上不住發抖,頭都磕得腫了,看起來很是無辜可憐。
侯明親自出去將這衙役扶了起來,下恥下問道:
“本官很想知道,不知下面都有些什麼‘怪’罪?”
衙役想哭,再說下去沒準屁股開花,不說沒準錦衣衛的大人蠻性大發,更沒法說理。
侯明十分講道理地說道:“是李府臺叫你來稟報的吧,若有令不行,你還能在府裡混麼?”
巡按始終是流官,呆不了幾日就要走的,府臺大人才是掌握生死的父母官,誰可以得罪,誰不可以得罪,明白了麼。
那衙役便暗暗把淚往肚子裡吞,顫微微地開口道:
“之四,公然誹謗朝廷,說朝堂諸公都是狗嬢養的......”
公堂上下所有人都是臉皮抽搐,這話大傢俬下沒準都會說兩句,可真沒人敢公然放開了說,就算是瘋子也不會這麼說吧?
那衙役見焦大人沒反應(事實是侯明擋在他身前,焦大人沒辦法拿東西投擲),便心一橫,抱著早死早投胎的心態順口溜般說了出來:
“之五,指使錦衣衛東西廠欺壓上官......”
一開始大家還覺得新奇搞笑,但到了這時就真沒什麼興趣了,除了吹牛皮就是吹牛屁!
周知縣這樣的芝麻官,註定前途不亮,怎麼可能指使得錦衣衛東西廠,那可是皇上的家奴,親軍,閣老都指使不動,一個知縣就能指揮得動?
吹牛雖說不上稅,可也要打點草稿吧?
侯明此舉,無異於是對焦如水威權的挑戰,充滿了深深的惡意。
但焦大人此刻那裏還顧上和侯明較勁,也懶得理會衙役說些什麼了。
坐在堂前苦思,腦子急速運轉。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自己又該怎麼辦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