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狹路相逢
三人正快意長笑,不料“旗艦”陡停,有人來報,有官兵要登船檢查?
這就莫名其妙了,哪裏來的官兵?
最近的衛所就是金山衛,鎮海衛這兩大松江府屏障。
不過這兩衛均為備倭所設,重點防禦方向乃是海上。
且兩衛與江泉相距兩三百里,早已出了他們的防區。
若非接到南京協防調令,兩衛官兵就算是吃多了撐的,也不敢擅離防區深入內地。
“他們是哪個衛所的,可有說為何要檢查?”感覺到事有蹊蹺的三人狐疑地對視了一眼,問那報信之人。
報信之人乃是陸典吏的親隨小廝,本就是安排在第一艘船上來回傳信的。
這小廝期期艾艾地道:“那為首的官軍兇惡得緊,開口就要按人頭算,每人半兩銀子的過路費,當先的甘攢典剛開口還了一句,便被一記大耳光打脫了半邊牙,誰敢多問。”
“每人半兩銀子過路費,怎麼不去搶!”眾人都是破口大罵。
“這些該死的殺才,手伸得如此之長,看來今日是要大出血了。”吳典吏怒罵道。
三人疑心頓去,擺明了就是來勒索過路費的,這纔是大明官軍的本色嘛!
這種越境設卡的事各處官兵可沒少幹,當然也不是常設,基本都是以搜尋流竄倭寇為由,臨時在各處要道設卡,狠賺一筆便走,實是生財有道,地方上還不能說什麼,剿倭最大嘛。
不過每人半兩銀子的過路費實是吃相太過難看,餓死鬼投胎麼?
這樣的事也不是沒遇到過,不過以往的時候,大多是每人十五至二十個銅板就可以了事。
這次事情倉促了些,但每人三十個大錢已經是各人心中的底線,一下子多出了數十倍,怎能不義憤填膺。
這裏五百人,豈不是要二百五十兩之多!
最重要的是,這江泉境內本是自己的地盤,你們這些外來戶該給咱們過路費纔是,真真豈有此理。
所以這事是必須有人去交涉的。劉師爺和吳典吏都看向了陸典吏。
陸典吏是兵房典吏,與官兵打交道是他的老本行,不指望他交涉還能有誰?
陸典吏看向劉師爺問道:“劉師爺,待會這筆過路費怎麼算?”
早知如此,出門應該先看黃曆的!劉師爺心裏暗叫晦氣,不過士氣是不能墜的,便道:
“自然是公中出,陸大人儘管去交涉,能省儘量省,不能省也要儘快打發了這些丘八。”
陸典吏便道:“那好,我老陸先上去看看,你二人靜待本人訊息。”
吳典吏蹙眉道:“我跟鎮海衛的範把總有些交情,不如同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陸典吏正覺勢單,有人相陪求之不得,便道:“如此甚好。”
二人跟著小廝上了小艇,向前麵大船駛去。
漸漸接近了首船,兩人也能看到大河中橫亙著的五條大船,每條均是四百料的大船。
甲板上排列著一隊隊盔甲鮮明的兵士,人雖不甚高大,卻是個個膀大腰圓,橫著長的典範,這些人下盤結實,可謂水陸戰皆宜的兵種。
兵士裡有手持火槍的,長槍的,盾牌的,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兵器,三五人一個小陣形的模樣,殺氣騰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驕橫模樣。
“嬢的,這下糟糕了,這些都是精銳,怕不是哪個指揮使手下的親兵營出來打野食,三五十兩銀子怕是打發不了。”陸典吏心情陡然低落。
這些人沒有打出旗號,這也很正常,私底下設卡,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大家心裏明鏡似的。
尋常衛所官兵窮得跟難民似的,見到他們這些當官的,早屁顛屁顛地上來討好了,自己隨便扔個三五兩當打發叫花子便可。
哪可能如這般衣甲整齊,黑洞洞的槍口,明晃晃的鋼刀,莫不看得人心裏發怵,而且這些人牛哄哄鼻孔朝天的架式,肯定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主。
“他瑪的,倭寇來了畏之如虎,對咱們善良百姓倒是如狼似虎,這些官兵,沒救了。”吳典吏怒罵,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這些天被關在大牢裡,銀子流水般淌出,半點進項沒有,每個人可都是肉痛得緊的。
而且由於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受剝削階級,心態上不知不覺間便把自己當成了“善良百姓”。
好不容易有了盼頭,這銀子的影子沒見到,便要先倒貼出去兩百多兩銀子,當真是剜心剜肺般的痛,萬惡的官兵!
“老吳,慎言啊,前面就到了。”陸典吏苦笑,官兵這種黑惡勢力,哪裏有什麼道理可講。
“知道,我也就嘴上發發牢騷,過一把乾癮。唉,若是船上是範把總,或其相熟的就好了,起碼能給個人情。”吳典吏嘆息。
胥吏這種生物的特性就是誰拳頭大誰是老大,畏威而不懷德。
因此比他們更兇殘更不講理的官兵簡直就是他們命裡最大的剋星。
不一會,小艇行至最大那艘官軍船邊,見他們過來,大船放下兩隻吊籃將兩人吊了上去。
報信的小廝並沒有跟上船,臨上船前腿肚子發軟,沒能上得去。
不過還是不要上的好,這些凶神惡煞的官兵看人的目光分明就盯著人的脖子,總覺得涼颼颼的,在下面呆著就好。
陸吳二人上到大船,便見一隊隊官兵昂首挺胸地分成兩列排開,甲板正中坐著一名身著鎖子甲的魁梧軍漢,身前擺著一張桌案,上面擺著一張輿圖。
不過這將軍似是有些怪癖,在他身後,還擺著一張香案,上面供奉著什麼?似乎是剛剛祭祀完河伯之類的儀式?與森嚴肅殺的氣氛總有些格格不入,看起來總有些怪怪的。該不會這位將軍信奉什麼教門吧?
身邊數名大漢按刀而立,肅殺無比。
“小人江泉兵房典吏陸壽亭,刑房典吏吳續有,見過將軍。”兩人斂氣屏息上前行禮。
匆匆一瞥間,發覺這位將軍的面目依稀似有些熟悉,只是戴著頭盔,一下子想不起來。
“啪!”這位將軍抬頭看向二人,然後重重一拍桌案,整張桌子都跳了幾跳,“原來是故人,來人……”
這一聲拍案,讓小艇等候的小廝和搖船的兩名力士聽得清清楚楚,完了,這些丘八獅子大開口,敲詐未遂,要謀財害命了,再不逃就小命休矣!
三人嚇得幾乎就要奪路狂奔,後面的話半個字沒聽,只想著如何逃命,但是腿軟手軟的動彈不得,卻只能癱坐在小艇上等死。
“來人,看座!”那位將軍哈哈大笑道:
“你二人數月不見,怎的就瘦成了狗?好久不見……哈哈哈哈!”
這聲音怎的如此熟悉,而且……
陸吳二人抬頭細看,突地失聲尖叫道:“是你!”
“沒想到吧,正是本官!”那將軍得意洋洋。
陸吳二人看清這位將軍相貌,突似被人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大罵道:
“原來是你這個賤戶,走狗一般的人物,膽敢假扮官兵魚肉地方,真當朝廷治不了你麼!你若識趣棄暗投明,尚可保留個全屍,否則株連九族……!”
似乎這兩人的反應早在這位將軍預料之中,他突然冷笑一聲,狠狠地將手裏茶杯甲板上一摔,“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同時將軍大喝道:“夠膽!左右何在,給我將這兩人抓起來,重打三十軍棍!”
耳朵聽到船上的對罵,下面小艇的三人臉色死人一般灰白,牙關高頻率地顫慄,想喊救命,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只聽到上面一頓乒乒乓乓,然後便沒了聲息。
又過了一會,只見一名隊正模樣的人出現,對著小艇上三人喝道:
“這兩條狗頭竟然對我家將軍出言不遜,擺明了是要包庇倭寇,你們且回去報信,叫你家主事人拿五百兩銀子過來贖人,不然把你們按通倭處理,通通辦了!”
下面三人手酥腳麻,卻如蒙大赦,哪裏敢多呆,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纔將小艇駛離了官兵的大船。
小艇行過河道拐角處,三人才敢喘出粗氣,齊齊抬手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心中頓有再世為人之感,若論起人世間最他嬢兇險的事,莫過於自己這些當狗腿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