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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尚方寶劍

    “老大人,只是放出這個風聲,並不是要真的開倉賑濟,大災之年,不但要當心奸商劣紳囤積居奇,還要當心魑魅魍魎蠢蠢欲動,當以安定民心為首要。”方唐鏡頗有些意味深長。

    周縣尊不愧是久歷地方的人物,一點就透,頓時明白了方唐鏡的用意。

    歷來大災之年,官府最怕的就是一點:民變!

    而激起民變的原因總結起來無非就是三個方面:

    一是官府的倒行逆施,二是奸商的囤積居奇,三是別有居心者的煽動。

    當民眾活不下去的時候,只要有人振臂一呼,便應者雲集,反他嬢的。

    這個套路在歷朝歷代是屢見不鮮,不絕於史。

    震動天下的如白蓮教(明教)的唐賽兒,劉六,劉七這些遠的就先不說。

    單說今朝陝西四川湖廣荊州襄這些地方,就是叛亂不止,王牛兒,劉千斤之流屢剿不絕,時稱為“盜賊淵藪,禍亂之源”,究其源頭,莫不是天災人禍,邪教橫行所致。

    對於周縣尊來說,這些前車之鑑,豈可不防?

    只是他身處江南豐腴之地,承平日久,一時忘了這茬而已,此時一經方唐鏡提醒,頓時大悟,連忙差人散佈開倉賑濟的訊息。

    手裏有糧,心裏不慌,這個訊息一放出去,災民心安,別有心思之人也無縫可鑽,奸商也只能熄了發黑心財的心思,乃是最實用見效的安民之策。

    只是周縣尊慶幸之餘又不免會想,這跟“更進一步”有半毫銀子關係麼?

    不得不說,遇到方唐鏡後,周縣尊的被帶進坑的節奏有點快!

    事實上,方唐鏡正是要借這個契機,將周縣尊推上府尊之位,至少也要是同知。

    想要恢復自己的秀才功名,一個縣令的話語權還是太小,只有知府纔有這個能力。

    何況對抗侯府,知縣根本不夠看,一個知府就差不多了,方唐鏡當然不會介意大腿更粗一些。

    方唐鏡的記憶中,這次松江府地震,有諸多的資料可以大做文章。

    據他所知,這次地震,松江府裡的一批官宦劣紳們利用震後道路不通,水路不暢,朝廷賑災緩慢的弊病,大發國難財,瘋狂搶購市面所有的糧食,短短五天之內就把平時每擔半兩銀子的糧食抬到了十兩的驚人價格。

    等到官府反應過來再採取措施,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致使物價飛漲,盜賊橫生,民怨沸騰。

    直到月餘之後才逐漸平息下來。可其間騷亂不斷,餓死者多達百人,一時朝野譁然。

    而松江府的李之榮知府等一批官吏,便因此被御史群起彈劾丟官。

    這個危機若是處理得當,不難從中重重撈上一筆,既能救黎民於水火,還能獲取巨大的政治聲望,可謂一石數鳥。

    至於如何火中取粟,則是要好好綢繆一番。

    “可三日之後,若無放糧之舉奈何?”周縣尊追問。

    “東翁不是在籌備召集士紳工商募捐麼,晚生以為,正當其時。”方唐鏡笑道。

    “杯水車薪,濟得甚麼事?”周縣尊搖頭,他多年與這些士紳打交道,深知這些傢伙都是什麼德性,平日裏滿口仁義道德,一旦到見真章的時候,需要彼輩出錢出糧,當真比割肉還難。

    “士紳所求者,唯名利耳,當務之急,乃是以募捐所得購糧,即便是高出平時市價一兩成也是可以接受的。”方唐鏡微笑。

    “募捐所得能有幾何?何況還要以高出市價一兩成的價格購糧?賢侄啊,這可不是說笑的,銀錢從何而來?”周縣尊只道方唐鏡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誤以為他這個上等縣的庫房裏有金山銀山,唯有苦笑。

    他自是知道自家家底的,他接手江泉縣不過三個月,上一任還留下了上千兩銀子的虧空沒填完,此時剛剛開春,各項稅賦尚不曾到徵收時節,就是商稅能收得上來的也是極少的。

    全縣能動用的現金加起來怕是還沒有方唐鏡手裏的現銀多。

    方唐鏡不以為意,指了指堂下那些惴惴不安的商家,笑道:“自然是從他們手裏拿銀子。”

    那些商人被帶到縣衙大堂,縣太爺卻是即不審也不罰不判,只是不理不睬的與那少年人閒談,心中已然不安。

    又看到那陰險的傢伙指了指他們,臉上笑得甚是陰寒,不由脊背發寒,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糧食與士紳,商家與生絲,共通之處在於銀子,周縣尊隱隱想到了些什麼,卻是無論如何也串聯不到一起,見到方唐鏡一副篤定的樣子,心下倒也一鬆,笑道:

    “賢侄莫非還有什麼點石成金之法不成?”

    方唐鏡見時機成熟,這才丟擲他早已準備好的理論:“當此非常之時,天災雖是禍事,卻也未必不是契機,小侄確實有些計較,便是之前說過的‘整頓商路’‘統購統銷’了。”

    “你且詳細說來,老夫與你共參之。”周縣尊頓時興致高昂。

    “所謂‘統購’,便是‘統一計劃收購’生活物資,比如生絲和糧食;所謂‘統銷’,便是‘統一計劃供應’,由官府把持民生。”

    “而‘整頓商路’則是專門針對商賈,重新調整供求關係,說得直白一些,就是給咱們手裏的物品重新定價。此時貨物‘壟斷’在我手,就算開出的價格高些,只要其仍有利可圖,商人便不得不就範。”

    “壟斷”周縣尊敏銳的抓住了這個關鍵的新名詞,略一思量其中意義,不由眼神一亮。

    周縣尊宦海沉浮多年,且都是在地方官上起落,對經濟之道也是相當有一套,不然也不會被安排在這稅賦極重的魚米之鄉當知縣。

    此時一聽方唐鏡的話,雖然只是說了一個框架出來,周縣尊就已經腦補出了無數場景,彷彿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什麼“整頓商路”“統購統銷”都是掩人耳目的說詞而已,真正要做的便是那“壟斷”。

    “你是說,效仿鹽鐵專賣之法?”周縣尊追問。

    自宋以來,這鹽鐵便是由歷代朝廷把持的戰略物資,利潤和政治意義皆極為巨大,私人非經朝廷委託許可,是不可以經營的,違者便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只不過,再往深裡一想,周縣尊纔剛剛興奮起來的心情又跌落到了低谷。

    雖是良策,奈何卻是行之不通。

    這生絲和糧食並非朝廷專賣,自己又憑什麼專賣?法律依據何在?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哪怕事急從權,事後也必會招致地方反彈和諸多非議。

    若是流年不利,惹上那些可以風聞奏事,雞蛋裡也要挑出骨頭的言官御史們,一個與民爭利的大帽子扣下來,他這個小小的從六品芝麻官是真頂不住。

    說是吃不了兜著走都是輕的,丟官罷職之餘怕還要遺臭萬年。

    “賢侄,你還是太年輕啊!此舉不唯言官不容,律法亦無先例。豈能強自出頭。”周縣尊剛剛升起的希望之火頓時熄滅。

    “非也,東翁,小侄以為,此舉不須官府親為,只須全權交由官府名下的‘官店’操持便可,何況,此政乃是太祖皇帝所立,誰敢非議祖宗成法?”方唐鏡胸有成竹。

    又是太祖高皇帝的成法?太祖高皇帝這把尚方寶劍,方唐鏡用起來越發的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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