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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士別三日

    說到方唐鏡的學歷問題,汪直忽然笑出了聲道:

    “皇爺,這方唐鏡倒是個妙人呢。

    此人不但不是什麼訟棍世家子,還曾經是‘松江府第一秀才’。十六歲的院案首。

    文采斐然,作的詩詞,整個松江府男女老少都在傳頌的,人人都道是個文曲星轉世。

    奴才原本以為這廝是個極斯文的少年,不料奴才一打聽,這小子竟然是個脾氣極臭的。

    當時正因為痛毆江寧侯府的小侯爺,已經被革去了功名。

    據說還被迫變賣了祖產賠償湯藥費,還因此被早就訂了親的女方悔了婚。

    這小子一時想不開,還投井自殺來著,多得鄉鄰救起,不然後麵就沒此人什麼事了。

    自從死不了之後,此子就似是想開了。反正讀書是不成了,於是學人做起了生意。

    不知是不是天見可憐,他在地震之前收進了大量的生絲,第二日就發生了地震。

    地震之後大量桑地被淹,因而生絲價格暴漲,這小子狠狠發了一筆。

    才短短三五日,居然就把變賣出去的祖產又賺了回來。

    然後就不知怎的就找到了周縣令,三言兩語就憑實力打動周知縣當上了師爺呢!”

    這個經歷,果然是有點讓人瞠目結舌的。

    在人們的固有印象裡,好學生通常也是乖孩子。

    乖孩子住往是不會打架鬥毆的。

    這小子偏偏就打了,還是毆打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條街的侯府小侯爺。

    然後便被革了功名,還因此被破了家,並又引發了被退婚。

    這幾樣,不論是誰,遇到其中一項,都難免會頹廢的。

    所以方唐鏡投井自殺的行為雖然激烈了一點,也在人們接受的範圍之中。

    可死不了之後,人生立馬就不同了,完成了一個又一個逆襲。

    簡直是上天垂憐,有意成全一般。

    因此成化皇帝頓時就對這名叫方唐鏡的小傢伙充滿了好感。

    沒辦法,在他這種信神通道的人看來,上天就是有一種冥冥的造化在左右著人的命運。

    “卿可收集有此子的文章?”

    “這個……”汪直有點尷尬地道:

    “奴才由於時間充忙,來不及收集這小子的詩詞,只匆匆收得一首半……皇爺請看。”

    眾人一怔,什麼叫一首半詩詞?

    難道詩詞竟然會有流傳半首的?

    汪直也是無奈,總不能對皇爺說是方唐鏡這廝可惡之至,發現了妹妹的身份後,一首詩就只做了一半?

    訕訕的,汪直取出了一張紙來,上面寫的果然是一首半詩。

    《杏簾在望》: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行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綠,十里野花香。

    盛世無飢餒,何須稻粱謀。”

    成化皇帝展開一看,頓時就感到一幅“江南水鄉春意圖”畫卷般撲面而來……

    和㫬的春風吹拂而過,酒家旗幟翻飛,小河潺潺,碧水裏鵝兒歡快的追覓著小魚,綠油油的桑葚地上空燕子輕盈地掠空而過,然後又飛到樑上停留。

    一畦一畦嫩綠的韭菜,田間地頭的野花延綿數十里,花香撲鼻……

    真真好一幅盛世景象。

    如詩如畫,動靜相宜,情景交融,色香俱全,當浮一大白。

    “好一首清新無比的小詩,雖非寫國色天香,卻寫出了不著粉黛的西子風情,不愧松江第一秀才之名。”

    成化皇帝的文學修養自然是極高的,得他這麼一讚,方唐鏡也算祖墳冒青煙了。

    當然,成化皇帝就對接下來的“半首殘詩”更感興趣了。

    再往下一看,頓時就驚豔了。

    《木蘭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成化皇帝似是痴了一般,反反覆覆地念著這一句,眼裏竟有了淚花。

    成化皇帝雖然是一個皇帝,本質卻是個被皇帝耽誤了的文藝青年,不對,是文藝中年。

    此時的成化皇帝仰面四十五度角。

    “人生若只如初見……好美……”成化皇帝眼中佈滿了莫名的惆悵。

    這……汪直暗罵,方唐鏡這廝害人不淺……

    “竟然只是殘詩……莫非人生只有殘缺的纔是最美的?”

    成化皇帝終於回過神來,他提起筆,試圖補全這首木蘭詞,可惜,心裏擬了無數文字,終於還是接不上這意境,於是慨然一嘆,擲筆於地。

    “你待會把這兩首詩送給湞兒吧……”

    湞兒就是萬貴妃的暱稱。

    不用說,成化皇帝想起了他與萬湞兒最初相遇的日子。

    “奴才遵旨。皇上的心意,想必娘娘定是極喜歡的。”汪直磕頭謝恩。

    也只有他敢這般說,別人這樣說就是簪越,但汪直自小就服侍萬貴妃,關係不一般,倒也不算什麼。

    半首殘詩,這運氣也沒誰了,梁芳頓時就妒忌得不要不要的。

    這書生撞了大運,一下子就得到了全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女人的賞識。

    又有汪直這廝舉薦,升官發財想必就在當下了吧?

    只有懷恩目不斜視,繼續在看那些材料,他對這些詩詞小道完全不感興趣。

    他從來都認為,治國還是要靠經義文章的,否則朝廷為何要八股取士!

    甚至,他對於那些以詩詞書畫得到皇帝賞識倖進的人心裏還有一些輕蔑。

    宮裏這樣的“傳奉官”可不在少數,都成了朝臣們口裏的一大弊病。

    果然,平靜下來的成化天子道:“如此才情之人,竟然還是白丁,國家遺珠,實是失才,朕欲特旨恢復其功名,兩位愛卿以為如何?”

    梁芳又酸了,成化天子說的兩位“愛卿”,明顯沒他什麼事。

    懷恩不置可否,雖說反感,不過他也認為這個方唐鏡如此文采還是白丁實在不妥。

    “皇上,奴才以為不必如此!”汪直說道。

    這就出乎所有人預料了。

    這人是他推薦的,現在得到了皇上的認可,他卻阻止皇上恢復這人的功名,是什麼道理?

    “國家有法度,尤其功名一途,事關朝廷掄才大典,百年大計,豈能因一區區白丁而使人垢病聖明天子,奴才是絕對不認可的。那方唐鏡若真有本事,自己也能掙回功名,皇上還是不要為他開了這個先例。”

    汪直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可怎麼聽著就這麼違和呢?

    這是一個視大明律如無物,囂張跋扈的西廠提督該說的話嗎?

    所有人都彷彿剛認識汪直似的,重新打量起這廝來。

    總覺得哪裏不對!

    是了,這廝從前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瘋瘋癲癲,沒個正形。

    可現在,說話做事一套一套的,完全不象以前的他。

    士別三日,真能刮目相看?

    一句話,汪直從江南迴來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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