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未能免俗
江南富庶,朝廷歲入半出於江南。
江南財賦乃是朝廷用度之根本,每年解運京師的四百多萬石漕糧,基本都來自於江南。
而且皇帝的內帑金花銀一百多萬兩銀子,也都來自於江南。
不單單是皇帝的銀子,朝廷上上下下的俸祿也全出自這裏,怎麼可能不重視。
所以江南,尤其是蘇鬆杭賦稅問題,無論任何時候都是朝廷重中之重。
但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對於江南的壓榨已達到了極限。
尤其是公田、私田賦稅不均的問題讓民眾怨憤久矣!
還有就是投獻土地、隱匿民戶這些問題,已經大大幹擾到稅糧徵收了。
所以給江南減負,還民間休養生息的呼聲每況愈漲。
尤其是江浙籍的官員,凡談及江南稅賦,必然是要“為民請命”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對於事涉江南稅賦的任何一項政策,莫不慎之又慎。
而且從歷年稅賦情況來說,江南的賦稅每增加一分,民間的反彈就會增加兩分,民怨洶洶,實是令朝廷警惕。
所以這奏摺裡所說的雖然沒有增加一點稅賦,萬化天子反而愈加的懷疑。
民不加賦而歲入倍增,這簡直就是王安石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翻版嘛!
王安石變法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鑑。
國家凋敝,國力急轉直下,為宋之滅亡埋下了最直接的種子。
我……去,又讓那小子料中了,汪直心中嘆息。
看到天子此時的表情,汪直就知道,又被方唐鏡這廝料中了。
“皇爺,這江泉縣的做法並非竭澤而漁,而是將麪餅做大,人人都有餅吃。”
汪直解釋道,實際上方唐鏡說的是把蛋糕做大,不過蛋糕是個什麼東西,汪直想當然就認為是加了蛋的麪餅了。
“哦,這麪餅怎麼個做大的法子?”成化皇帝和其他諸人都是不信的。
不過此時成化皇帝心情已經穩定了下來,起碼那些該死的言官鬧事已經沒有了,汪直帶回來的訊息可以慢慢消化。
“給懷恩和汪直兩位卿家賜座,上茶,慢慢道來。”成化天子吩咐梁芳。
成化天子對待自己的肱骨之奴還是很好的,沒有把他們當太監看,而是當作了臣子。
現在汪直帶來的問題就足以讓他消化很久。
說到做餅,原材料就這麼多,大家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也就只能做出這麼個餅來。
偏你就能做出一張更大的餅來?
同樣一張餅,朝廷多吃一口,百姓自然就只能少吃一口,這道理十分淺顯。
汪直其實也十分痛苦,他雖說知道方唐鏡他們江泉縣的所有作為,可根本不通其中的經濟學道理,只能強記方唐鏡講的那些似通非通,似懂非懂的東西。
此時這些東西還要轉述給皇上,實是在太過為難自己。
“皇爺,奴才也不是很明白,似乎江泉縣令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大災過後,這周縣令就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為由,藉機控制了牙行,水陸運輸,生絲買賣,米糧買賣,桑田種植,將民生和經濟形成了什麼‘一條龍服務’,統一由那什麼‘救災扶貧基金會’運作,日進斗金,因此纔敢放此豪言。”
“一條龍服務”倒也通俗易懂,關鍵的是縣裏將所有大宗的民生進項全都抓在手裏,抓住了這些要害,就是拿住了商賈士紳的命脈,確實是厲害手段。
懷恩首先想明白了其中要害,不過現在問題又來了,懷恩略一沉思就問道:
“控制這些自是極好的,可如此一來,光是初始投入的銀子就是一個天價,這知縣從哪裏弄這許多銀子?總不能是強行攤派吧?”
當然不是強行攤派,實際上大家能想到的,強行攤派的力度實在是太小了。
須得鋼刀架到脖子上式的強制攤派纔有可行。
可強制攤派先不說絕對會讓地方沸反盈天,單單維持這強制攤派的武力就是不能少的,不然這般政令由衙役上門執行的話,絕對會被人打死!
換了懷恩自己易位而處,非得調官軍去幫忙才能搞得定下來。
汪直笑了起來,笑容有點古怪地道:
“這就是江泉縣令人最奇怪的地方,他只開了一個募捐會就把這件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什麼!
募捐會?你當大家都是傻子麼?
成化天子都怫然不悅,募捐會就算是瞎子都知道是做做樣子的。
能募捐出什麼纔是真正的怪事了。
只有懷恩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埋伏有多少刀斧手擲杯為號?”
所有人恍然,原為是這樣子的募捐會。
“絕對沒有,完全是自願,絕對是發自真心的自願。”汪直的笑容就更古怪了。
他也不甚明白那些商人怎麼就跟發了瘋似的要交銀子,苦笑著補充道:
“皇爺,您是不知道,這江泉縣在受災之後組織賑災募捐,光是江泉商賈上下,就哭著喊著搶著捐了現銀十四萬兩,後續……”
“噗!噗!”兩口茶水不分先後同時射在了汪直的臉上。
天子和懷恩都不得不吐了,不得不爆粗口了,噴了汪直滿臉,半點也沒有抱歉的意思。
說夢話呢?一個小縣城,雖說是江南的縣城,可也不該一次募捐就能到手十四萬兩銀子!
十四萬枚銅板還差不多!
就知道會是這樣!汪直默默地想著,跟自己當時聽到這個訊息時的反應沒什麼區別。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汪直臉上茶水淋漓,他卻半點也不敢有擦拭的意思。
“奴才嘴拙,也說不個所以然來,所幸奴才將當時募捐會的整個情形都派人記了下來,還請皇上過目。”汪直直接從袖袍裡取出了西廠的記錄遞了過去。
他這回被噴得聰明瞭,這事方唐鏡也說得不明不白的,還是讓皇爺和懷恩自己頭痛去吧。
正如方唐鏡說的,自己是該多讀些書了。
回頭是不是要去內書房報一個補習班呢?
肚子裡的墨水少了,跟文官打交道吃力,也跟不上皇爺的節奏啊。
將來若是入了司禮監也是不好辦啊!
本來臣子們遞的手本奏摺都要經過樑芳轉呈的,這次成化天子自己就夾手奪了過去。
太好奇了!
那江泉縣令何德何能,竟能讓大小奸商們哭著喊著搶著捐銀子,該不會有什麼妖術吧?
當然,天子也是驚了,驚於江南的富庶。
一個募捐會,隨隨便便就是十四萬銀子,松江一府三縣,若是這樣算起來,捐個四五十萬兩銀子豈不是跟玩似的?
要知道,所謂的募捐,都是有了閒錢纔會捐的,這豈不是說江泉縣的閒錢多得沒地方花了?
老朱家貪財的本性頓時讓成化天子兩眼放光,如同發現了一個金礦。
非得好好研究一番不可。
江南還有多少個松江府一般的地方?
讓朕想想,蘇州,杭州,南京……
面對金錢的誘惑,連皇帝也未能免俗啊。
嘖嘖,光是想想就讓人幸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