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玉汝於成
試卷,拿在了手中。
不出意料的,孔聖七十二弟子寫全了。雲臺二十八將卻少了兩位。
也算得上是功底紮實,很難得了。
雖說是六人合力而作,但對於如此生僻變態的怪題,六人能做到這個程度,實際上已大大出乎李知府的意料。
若是能保持這樣的水平,來年鄉試應該桂榜有名,倒也算是六位讀書種子。
沒錯,李知府現在拿在手上的,就是夢之隊六人合作的試題。
作為一府之父母官,事關文教,又是自己治下的俊傑,李知府少不得要勉勵兩句。
“今日觀你六人行止,均為腹中大有才華之人,學問亦屬紮實。
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有大志向,大抱負,戒驕戒躁,沉下心做學問。
以七十二前賢為榜樣。要做顏回子貢這樣的大才,不要做少年成名的方仲永。”
顏回,子貢,都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名傳千古的賢才。
方仲永,就是王安石筆下《傷仲永》的主角,少時神童,大時了了,曇花一現式的人物。
李知府當然是把方唐鏡影射成了方仲永,大家都姓方,又都有神童之稱,不要太應景喲!
當然,也可以從這裏看出來,李知府對夢之隊六人的期望有多高了。
六人原本有些沮喪的神情頓時就像是打了雞血,一下子感覺渾身熱血上頭。
“多謝大人愛護,我等雖不敢當大人謬讚,亦知大人深意,定當努力讀書,報效國家。”
李知府點頭,放下手裏的卷子,又轉頭看向方唐鏡,語重心長地說道:
“汝可知,本府為何會出這樣一道堪稱生僻艱難之題?”
“不就是想為難我嗎!”方唐鏡心裏應道,嘴裏卻恭敬回道:“學生不明,請大人教誨。”
李知府捋著三縷淡須,嘆息道:
“觀汝今日之前所作詩文,確是才氣縱橫,若是鄉試大比,便是解元也可爭上一爭。
但是,本官覺得,汝年少氣盛,若是輕易過了本府這關,恐你小看了天下士子,反倒是吾拔苗助長也。
若是汝能沉下心來再磨鍊幾年,恢復秀才功名,進而桂榜高中,舉人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進士及第也就不再飄渺虛妄。
如此,汝必將更為老誠練達,這樣對你日後的發展也更好。”
也就是說,李知府雖然非常欣賞方唐鏡的文采,但是卻擔心他日後驕傲自大,漸漸的喪失了上進心,反而會把自己毀了。
就是如此,所以李知府才更要對他負責,使方唐鏡明白學無止境的道理。
讓他知道功名科舉可沒那麼簡單,讓他時刻不忘頭懸梁錐刺股的道理。
看看,李知府對方唐鏡的期待多高?
連他的試題都還沒看呢,就誇他是解元之材,連進士及第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這褒獎之詞也沒誰了吧。
可見李知府亦是愛才之人呢!
如此,為什麼出這麼一道變態題目也就讓所有人心中釋然了。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是也。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方唐鏡若是連秀才這個基本的功名都恢復不了,哪裏還有以後的什麼鄉試,什麼解元之材,進士及第云云,都是扯淡。
最後,李知府總結道:
“汝當認真體會,‘富貴福祥,將厚吾生。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的道理。”
“富貴福祥,將厚吾生。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這句話,乃是北宋張載的名言。
大意是說“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麪包終歸會有的,在此之前,上天會象打磨美玉一樣,給你一些磨難,最後才終將成功!”
爲了加強說服力,李知府把張載老大人的名言都拉了出來,可見是相當拼了。
張載老大人可是程朱理學的先驅,創始人之一,儒家尊稱其為張子。
張載老大人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知激勵了多少代儒生,李知府以他的話勉勵方唐鏡,可見拳拳愛才之心何等之切,眾人莫不感動……
“大人教訓得是,學生也是這麼覺得。”方唐鏡微笑拱了拱回道,白開水般淡而無味。
呃……這反應……未免也太平淡了吧?
看著方唐鏡雲淡風輕的微笑,李知府反愣了愣。
在他心裏,他這麼費力地說了一大堆,方唐鏡不外乎兩種反應。
其一是感激涕零,痛哭著要痛改前非,然後這事也就圓滿解決了。
不過以方唐鏡之前表現出來的死硬作派,似乎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是第二種反應了,面對自己這道難死人的題目,大鬧特鬧,企圖讓自己改弦易轍,另出新題。
為此,李知府早已擬好對付方唐鏡的數十種方案,每一種都能讓方唐鏡顏面掃地。
可現在……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之前還不怎麼覺得,此時李知府看著方唐鏡雲的笑容,當真是欠扁無比!
蓄力已久的一套套組合拳竟沒一個用得上的!
感覺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李知府只覺口腔一陣陣腥甜,又憋又悶。
這小王八蛋怎的就不按套路出牌?
你不是應該臉紅脖子粗的據理力爭,當著眾人的麵說這題目是多麼多麼的變態麼?
自己也好拿文達公李賢的先例出來,狠狠的打在你的臉上麼!
可是,為什麼要笑得如此雲淡風輕呢?
你的自尊心呢?
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感!
這讓自己怎麼繼續得下去!
敬酒不喫喫罰酒,看本官待會怎麼痛批你!
深吸了一口氣,接過李大宗師遞過來的方唐鏡試卷。
李知府心情不爽,竟沒留意到李大宗師將試卷遞過來時一副無語加便秘的樣子。
當然,就算是注意到了,李知府也不會在意,他絕對不相信方唐鏡能完美答出這道題。
翻不了天的!
卯足了勁要找方唐鏡麻煩的李知府全神灌注地,看向了試卷。
這一看,便壞事了!
第一眼,該死的,眼花了吧?
第二眼,渾身一震,不信,不應該是這樣的!
第三眼,渾身矗立起雞皮疙瘩,這怎麼可能……
仔仔細細,看了很久,很久......
怎麼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呢,自己先前對方唐鏡說的那些長篇大論,此時每一個字都如同一個嘲諷的譏笑,每一個字都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
然後李知府臉上時而如同豬肝,時而如同鍋底,時而又如吞了一坨熱翔……
又過了良久,李知府臉色方恢復正常。
李知府將方唐鏡的試卷輕輕放在案上,長長嘆息道:
“賢侄真大才也!竟能將‘孔門七十二賢,賢賢何德?雲臺二十八將,將將何功?’答得如此完美,實屬罕見罕聞,吾亦不能及也!”
完美,這是必須的,簡直比教科書還要經典!
開玩笑,這可是五百多年後的科技力量,還有什麼比得上網際網路上萬物互聯,無物不搜?
最全最細最生僻的資料都能羅列其上。
如此答案擺在兩人面前,只能是一個結果:
把天聊死……無話可說!
有些人生來就是爲了顛覆別人三觀的,不服不行啊!
李知府城府與臉皮都不是一般的厚,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再怎麼說,方唐鏡也是自己治下的才子,他若功成名就,自己也是與有榮焉。
正所謂錐立囊中,有些人是怎麼壓也壓不住的,怎麼掩蓋也掩蓋不了的。
既然壓不住,蓋不了,那就不如結一個善緣,日後好相見嘛。
方唐鏡這樣的人,居廟堂之列,是可以見得到的。
指不定哪天一覺醒來,這小子就中了舉人進士,同朝為官。
又指不定哪天一覺醒來,這小子就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自己與他本無過節,何必與之為敵,又何苦要跟自己過不去。
想通了的李知府,笑容綻放,簡直如同菊花。
當然,他還是有一點點保留的,他這關方唐鏡是過了,還有李大宗師那一關呢!
對付方唐鏡的事,還是讓他李大宗師頭痛去吧,老夫已經盡力,對得起他了。
論起紙上談兵的功夫,李大宗師這種清流官,可是甩他這個地方濁流官要不知多少條街。
畢竟人家每天都在琢磨著怎麼整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功夫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御史嘛,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洗垢求瘢,吹毛求疵,無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