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鐵證如山
“那麼,最早出現王詵《八駿圖》記錄的是什麼時候呢?”
“正如陸掌櫃所說,王詵的《八駿圖》,最早出自元初佚名氏所作的《歷代繪畫名家目錄》。”
“作者佚名氏,據考很可能是元初漢人名臣許衡,此人歷授集賢大學士兼國子監祭酒,後又領太史院事,修成《授時歷》,而《歷代繪畫名家目錄》也成書於那個時期。”
“也就是說,《八駿圖》最早出現的記錄是在宋末元初之時。”
“衆所周知,元朝是沒有修纂過類書,因而《歷代繪畫名家目錄》就成了考查元朝文物書畫相當重要的依據。”
“《歷代繪畫名家目錄》成書於兵荒馬亂的戰爭之年,大量文獻流失,考據不全是可以理解的,也不能苛求更多。”
“而現在,《歷代繪畫名家目錄》成了古玩界鑑別真偽的一大依據,這也是一種補漏拾缺的一種手段,但若將之當成唯一的依據,就不可避免地就造成了一些斷代和遺失。”
“那麼,既然宋人的畫在兩宋都沒有記錄,何以到了元時反而就有了記載,說明了什麼?”
“要就是有人假託王詵之名創作了兩幅《八駿圖》,要麼就是王詵的真畫被人改名了。”
“呸,你所說的全是你自己的臆斷,自說自話,憑什麼不可以是王詵畫了兩幅八駿圖,並沒有收錄進《宣和畫譜》,王詵曾經被貶謫均州,八駿圖便是在彼時所作!否則上面的米蒂,蘇軾等人的題跋作何解釋?”
陸掌櫃已經是臉紅脖子粗了,不顧心疾隨時可能發作,有理無理都要爭了,他在這兩幅畫上也是做過功課的,自然有其依據。
更重要的是,若是在這兩幅畫上輸了,就不是方唐鏡輕鬆脫身了事,陸掌櫃將要面對人生最難堪的時刻,不論是否遵守賭約,這輩子辛辛苦苦營造出來的名聲就全都付諸流水了。
在文化圈裏混,一旦有了一個吃翔的名聲,還有臉混下去麼。
不要說文化圈,就算是與普通人交往,與自己的親人在一起,有一個吃翔的名聲,鐵定還會帶累家人。
最坑爹的是,這個提議還是自己上杆子非要湊上去強送的,這又是一個巨大的笑柄!
更要命的是,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有記錄,隨即就發往松江府各處,萬一輸了,真名副其實的遺臭萬年也!
稍微正常點的人,面對如此結局,唯一能保持最後一點尊嚴的做法就只能是——自掛東南枝,沒有別的出路!
“陸掌櫃又說到了點子上,因為這兩幅都是後人摹仿,而且經過鑑定,確係史粲與任子明兩位大家所作,所以我們可以確定原作上面的題跋是真實的。”
眾人越聽越糊塗,既然是真跡,為何又成了贗品?
總不可能摹仿的兩位一開始就摹仿了假畫吧?可假畫題跋難道會真實?難不成數百年前的古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安排好了這一場遊戲來玩人?
這個可能只存在笑話之中,現實之中斷不能發生.
史粲與任子明既然能成為名家,必不會連自己摹仿的作品是假貨還是真跡都不知道!
這簡直比讓他們分辨不出自己老婆還要荒誕。
“反過來說,也正是這些題跋讓史粲與任子明沒有對自己所摹仿的作品產生懷疑的原因。”
“要知道,歷史上的名畫因種種原因殘缺也是常見的,尤其是《八駿圖》這類名畫,從周朝時期就有人以此類名目進行創作,殘缺的畫卷還是有很多的。”
“最早的《穆天子西巡圖》不就是出土的時候因為殘破,所以晉武王才命史道碩以此為模本創作出一幅《周穆王八駿圖》的麼。”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史粲與任子明拿到的都是殘圖,而殘圖當然也是真跡,何況上面還有作者好友的題跋,於是懷著學習與崇敬的心情重新摹仿出一幅殘圖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得不說,鍾雲亭雖說的大多是推測,然而卻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在單獨看一幅獨立的作品時,總覺得佈局十分怪異的原因所在。尤其是題跋所處的位置,一幅處於左下角,一幅處於右上角,單獨看時,總覺得似是不應該印在此處一般。”
“而此時兩幅畫合二為一,就能看出,這些題跋實則是左右呼應,極有意境,不但不影響欣賞,更增了幾許厚重。”
“當然,這兩幅作品既然臨摹的都是殘圖,自然不能算是真跡,連名字都是假的,只有合二為一纔是一幅真正的《二馬相戲圖》。這就是我們將兩幅畫撕開的原因,只有這樣才能拼回原圖的模樣!”
終於理清了邏輯,殘圖是真跡,但摹品是隻摹了原圖的一半,只能算贗品,若是嚴苛些的,甚至連贗品都算不上,只能算半成品!
譁……!
呃!啊!呼!
我…草了!想不到啊!也太巧了吧!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一陣陣的驚歎,當真是巧合到了極點!
名畫一分為二,流失在外,且數百年來一直被人當成了兩幅畫,直到現在,彷彿冥冥之中自有一隻看不見的命運之手,將顛沛流離的兩幅畫重逢在了一起。
分久必合。
若非親眼所見,絕想不到竟然有如此離奇之事!
陸掌櫃對此也是活久見啊!
他此時臉色慘白得如同死屍,指甲緊緊掐進了莫師爺的手腕,莫師爺如同被一道鐵箍死死箍著,不停吸著冷氣,用力甩手也無濟於事。
陸掌櫃對莫師爺的種種掙扎完全沒有半點感覺,他雙眼死死地盯在畫上,想要找出一點反駁的地方。
驀地,他突然發現了什麼,喊道:“既然兩幅半成品可以拼合在一起,總也算是一幅摹品,怎麼可以當贗品呢!”
“不可以!”鍾雲亭面上帶著淡淡笑意,實則寸步不讓地說道:“因為這是兩個人分開仿摹,風格不一,技法不一,表現出來的神態不一,所以很抱歉,它還是一幅贗品。”
“不,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測,你並沒有《二馬相戲圖》與之對照,怎麼可以一口就斷定這兩幅圖就是一幅圖一分為二?若是拿不出證據,永遠就只能說明有這個可能,但不能否定別的可能!”
陸掌櫃已經強行鎮定下來,拿出之前“寶花印泥”的那一套說詞,若是沒有證據,休想要我認輸。
鍾雲亭彷彿已經算到了他會這般說的,微微一笑道:
“如果以上這些說服力還不夠的話,那麼還可以從宋人米蒂的《畫史》中找到確切的記錄,其中明確寫有‘馬佳本所見,高公繪自君素二馬,一吃草,一嘶:王詵繪‘二馬相戲’,是一本,後人分開賣。’”
王詵的原作《二馬相戲》在米蒂所著的《畫史》中是有記載的,米蒂親眼所見,此畫跟其他的名家駿馬圖一樣,並沒有逃過造假者的毒手。
原作被分割成兩份倒賣,而且每幅還都是“真跡”,有名人的題跋留字,別人根本不會想到原作已經被肢解。
可見從北宋末年就已經造假成風,無所不用其極,讓人不服不行啊!只是當時的先行者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天把他們後輩同行坑了個底掉!
鐵證如山,鐵證如山……
“這,這……這不可能的,那有這般巧合之事,我明白了,你們合起夥來陷害我……”
陸掌櫃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自己已經走到了世界末日的盡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天氣燥熱,雖然他的衣衫已經溼透,可這不算什麼。
他此時感覺得到,每個人都用幸災樂禍又帶著憐憫同情,甚至有些痛打落水狗的目光在盯著他。
彷彿此時的他已經在大口吃翔,而且吃啊吃啊又吃得好開心!
詭異的氣氛令得陸掌櫃透不過氣來,心跳到了嗓子眼上,每一口呼吸都沉重無比。
太難受了,多少年都沒這般難受過了?記不得了,反正皇帝西天極樂時也沒這麼難受過。
想哭,想鑽地,想一死了之,對了,臨死前要殺了這七個壞了自己好事的可惡王八蛋墊背!
對了,還要殺了方唐鏡這個罪魁禍首,要用刀子一刀刀剜肉才能消自己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