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煙一邊學她當時的口吻一邊笑，還不忘用澡豆搓出許多沫來，漂浮在水上，直到水溫漸涼，小蒙靠著浴桶邊緣睡著了。

    盛如煙一言不發地抱她出來，換上自己昔日裏最愛的衣裙首飾，翡翠珠玉金步搖，一樣比一樣華麗，她一直做完了這一切。

    才喚人過來幫忙。

    這時，小蒙身體已經逐漸僵硬。

    下人進來就看到小姐在給自己的貼身婢女打扮，小蒙模樣隆重，而盛如煙在幫她描完眉毛塗完口脂後，淚水潸然而下。

    她哭得夠疲累了，倚靠在小蒙身上，貪戀她最後的溫度。

    驀然想起幼時，她們學著話本子裡行俠仗義，果斷勇敢的女俠客和絕世傾城地頭牌花魁義結金蘭，共同對付壞人的故事，於是兩人拿了幾支香，裝模作樣地結拜，最終那話本子還被教書的夫子給扔了……

    思及幼時溫存美好，盛如菸嘴角流露出笑意。

    可惜愛離經叛道的人沒了好下場，美麗花魁也同樣不幸，即便一直情比親人，不離不棄，也不能有個好結果。

    盛如煙牽著她的手貼上自己臉頰，道：“小蒙，睡吧。”

    當晚，棺材用的是最好的黃梨花，由人抬著，埋在了盛家墳旁，下人問墓碑上要刻什麼字時，盛如煙呆了很久，竟想不起小蒙的本名叫什麼。

    等天明，新夫人收拾好行李，看著盛如煙孤身一人，難免心疼道：“你一個人要去何處？不如先跟我走一段，到了別的地方再分頭走？”

    “不用了。”盛如煙揚唇一笑，道：“我有去處了。”

    “哦。”既然這樣，新夫人就沒再過問，馬車啟動。

    一院子的家僕被遣散，管家也得了筆養老的銀子。

    他臨行前，顫顫巍巍拉著盛如煙的胳膊道：“小姐一定要保重，世間良人那麼多，總能找到一個誠心誠意待你的人，如果您想，我介紹一個公子給您，那人與老爺是舊相識，從前還見過你……”

    “嗯。”

    盛如煙低頭笑了笑，拒絕的表情寫在臉上，她與管家分道揚鑣後，徑直朝著當年修建的小樓走去。

    彼時她站在上面，一身紅衣，飛雲髻高懸，端的是無盡驕傲與反骨，如今她站在臺下，整個人千瘡百痍，心裏一片滄桑。

    短短十年，竟能改變如此之多。

    物是人非，盛如煙轉過一條巷子後，聽見有官兵破門而入，旁邊還有百姓議論，盛府高樓塌了，百年家產和基業毀於一旦。

    “他們家要是有個得力能幹的兒子就好了，也不至於落到一場空的地步，可惜啊，可惜……”

    “你們是沒看見那銀子白花花的往出抬，聽說光是郊外修的銀庫和銀票，就多的驚人。”

    “要不是盛老爺教女無方，他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竟跟一個不中用的窮書生跑了，到現在都杳無音訊，她要是不跑，說不定還能替他爹兜住一二。”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大小姐苦日子過夠回來看到什麼都沒了，是什麼心情？”

    幾個人茶餘飯後隨口調侃，伸脖子聽著臨街的陣仗。

    盛如煙雙目無神地從他們身側走過。

    新夫人剛出城門，找了個地方歇腳，便聽見城中有人跳樓的訊息。

    盛如煙是站在叫她走上了窮途末路的那幢高樓上一躍而下，隔著三四條街後，就是盛府，當時阮忠卿正在抄家，翻出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金銀珠寶，喜得自己往懷中偷偷下了兩顆珍珠後，聽見外面吵嚷聲。

    “出什麼事了？”

    他眉心跳了兩下，下意識想起盛如煙。

    沒過多久，有下屬出去查探，折返回來道：“有人跳樓了，血濺當場，死相慘烈，巡衛那邊說是個姑娘，直接頭朝下，兩條胳膊都折了……”

    許是他描繪的太生動，阮忠卿霎時間臉上血色全無，扶著門框道：“叫我去看看。”

    這訊息的衝擊力太大，他自以為截斷了盛如煙的所有退路，她就會乖乖離開京城，離開這令她傷心落魄的地方，可她忘了。

    盛如煙一腔傲骨，若不是性格使然，當初也不會與他一個人人都瞧不起的窮酸書生私奔。

    等阮忠卿趕到時，血跡斑駁中站了個男子。

    楚從瑆看到那男子面容時，甚感熟悉，好半天才想起來是那日拋繡球是在底下等待的公子之一，他這麼多年，竟半點變化都沒有。

    盛如煙的屍體已經被一塊白布蓋起來了，阮忠卿看了一眼身形，總覺得矮了些，上前跟訓捕打了個招呼，便要去揭開看。

    但男子攔住了他。

    “阮公子，聽在下一句勸，這屍體還是不看的為好。”

    阮忠卿只當他在恐嚇，嗤之以鼻道：“你是誰？”

    “程安，一個破買藥的罷了。”

    京中最大藥鋪的掌櫃，很是闊綽，阮忠卿打量他兩眼，心中盤算著是自己以後的人脈，道：“程公子啊，我只是來確認一下，此人是否是我熟識之人。”

    程安一臉無可奈何，聳肩道：“嗯，請吧。”

    揭開白布，果然是盛如煙那張臉，不過從高處靜止砸下，就算有胳膊緩衝，臉上也滿是血跡，面目驚悚，死不瞑目。

    一雙眼珠子惡狠狠盯著阮忠卿。

    目光太兇狠，竟叫他忍不住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站起來後心中尚有餘悸，“還蠻嚇人的。”

    “呀！”程安挑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開口說道：“這可不得了了！”

    “什麼？”

    “公子，你是不是認識這位女子？她好像纏上你了，我不讓你動，就是因為人死之後，魂魄還會到原地看一眼自己才走。”

    “你……你怎麼不早說啊！”阮忠卿氣惱的瞪他一眼，很快又關心起自己的婚事，於是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道：“我不認識此女，不過看著他怪可憐的，賞些銀子下葬吧。”

    但在三日後，阮忠卿便乖乖登門拜訪程安，一見面就忍不住哀求道：“高人快救救我啊，那東西果真纏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