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想臨了之前，將女兒的樣子刻入腦海中。

    盛老爺道：“煙兒，我去陪你娘了，你們快跑。”

    音落，盛如煙抓著他的那隻手猛然感到僵硬，而盛老爺也永遠閉上了眼。

    盛如煙追悔莫及，但這些日子裏她流了太多的淚，最後淚盡乾涸，只能巴巴揉著乾澀眼睛。

    新夫人原本就性格柔和，與她生母很是相像，請盛如煙過去後，直言不諱道：“大小姐，你不用對我尊敬客套，同樣，我也不能對你有所隱瞞。”

    盛如煙點頭，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有話便說。”

    “老爺今日就必須下葬，次日清晨，我們得離京。”

    “為什麼？”

    “因為……”新夫人抬頭看著頭頂的天，道：“盛府要被抄家了。”

    盛如煙猛得站起來，“為什麼！”

    “許多事，我隨後再告訴你。”

    新夫人眼神示意小蒙，道：“一切從簡，老爺之前就吩咐了，叫我們保命要緊，我還有些積蓄，到時候能給夠你花一輩子的錢，至於你是跟我走還是跟小蒙走，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說完，似乎是不想再回答盛如煙的問題，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頓住腳步道：“有件事情我想提一聲，避免小姐誤會，當年你母親是因為你與人私奔後杳無音訊，盛府派人暗中搜尋未果，她悔恨不該說那種絕情的話，所以鬱鬱而終，不將訊息外洩，也是老爺怕你知道後受打擊，他以為你沒有訊息，就是日子恩愛的好訊息。”

    盛如煙點了下頭，她真的感覺自己快暈過去了，不過小蒙情況更糟，沒等到老爺下葬，她就先暈了過去。

    叫來大夫檢查，幫忙包紮傷口，揭開衣服，身上許多處更是觸目驚心。

    許是因為小蒙是下人的緣故，大夫口中毫不留情，道：“小小年紀的姑娘怎麼如此不自愛，有些病一旦染上了，這輩子都逃脫不掉。”

    盛如煙驚心地掩了掩衣領，一股莫名恥辱感砸麵而來，她等大夫診治完離去後，隨著隊伍看見父親下葬。

    然後又急匆匆趕回來看小蒙情況，彼時她正盯著一碗苦澀的藥愣神，看到小姐後，放下藥碗，撐出一個笑容來。

    唇角尚未勾起，眼淚已然滑落。

    盛如煙因她表情一愣，“怎麼了？”

    “剛纔新夫人過來找你，有些話同我說了，”小蒙一句話沒說完，已經染上哭音，等盛如煙移到床邊，她就要下床。

    被盛如煙給強按了回去，道：“別亂動，大夫叫你好好休息，有話現在便說。”

    小蒙索性在床上跪直，抓著盛如煙的手恨鐵不成鋼道：“小姐，你真做了那種事？”

    盛如煙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擰眉道：“夫人是不是跟你說了最近府上發生的近況，明日為何要抄家？”

    小蒙明知這是板上釘釘的事，看到小姐轉移話題，以為她預設了，哭得更加兇了，無比心疼地抱住了她。

    盛如煙幫忙順著她的脊背。

    安撫了好一陣情緒，小蒙道：“盛老爺是被人害死的。”

    盛如煙眼皮跳了兩下。

    “那日阮忠卿突然拜訪，單獨約了盛老爺跟夫人見面，他說自己現在為丞相做事，勸他們交出一部分家產來做善款用，盛老爺不肯參與朝廷爭鬥，與阮忠卿周旋許久，突然發覺他很是眼熟，便是那日帶你私奔的窮酸書生，忍不住問你近況。”

    “誰知，誰知……”小蒙深吸一口氣，咬著牙道：“阮忠卿說你爲了他去青樓賣身，伺候了十多位才賺足錢叫他參加科考，說你心術不端，生性放浪，很快就會被自己休妻。盛老爺當然不信，阮忠卿又詳細說了，自己如何用甜言蜜語，畫餅充飢的方式將你玩弄於鼓掌之中，死心塌地的供他利用，引得盛老爺舊疾復發，當場便暈了過去，然後阮忠卿撂話，如果盛家不同意募捐出善銀，丞相便會用些其他的辦法。”

    “他手中的籌碼，有小姐您。盛老爺太富有太扎眼，早就成了朝廷的肉中刺，他明白背後的權勢太大，說不定會找個由頭被砍頭，終究胳膊擰不過大腿，答應了將所有財產捐出去。”

    “但是，盛老爺舊疾復發，上了年紀，是屬實無力迴天了。”

    小蒙含淚說完這些後，將自家小姐抱得更緊了，無比心疼道：“小姐，聽老爺的話，快跑吧，跑到這身上有陽光照耀的地方，遠離那個人渣，你要，要好好的……噗！”

    話至最後，一口血噴了出去。

    盛如煙聽時，全程面無表情，因為她已痛心到不知該做出任何反應了，感到小蒙不妙，神色總算怔忪片刻。

    扳正她的身子，一邊幫忙擦小蒙臉上下巴的血，一邊道：“怎麼回事？”

    剛剛大夫不是看過了嗎？怎麼可能有事！

    小蒙嘴角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讓自家小姐接受這個事實，道：“我沒那麼輕鬆逃走的，他們提前給我下了藥，慢性毒就連大夫也看不出來，實際上我逃跑那日就已經毒發了，心中掛念著您，我是沒辦法安心走的。”

    小蒙死死揪住盛如煙的袖子，試圖讓她停下幫自己收拾的動作，道：“小姐，我想幹乾淨淨的走。”

    一刻鐘後，浴桶內，熱水氤氳。

    哭到乾澀發痛的眼睛稍稍得到緩解，小蒙看起來很輕鬆的模樣，道：“以後你就是新的生活了，一定要高高興興的活著。”

    盛如煙點頭，“嗯。”

    兩人突然開始胡扯起來，講小時候的事，講一起逃課被父子罰，一起去偷祭拜用的貢品，還不忘栽贓到野貓身上，每每家中來客，有同齡人到訪時，便躲在屏風後頭看。

    還不忘評價一嘴，小蒙通常開場白是，“太黑了，沒有小姐白”，“衣服太素，沒有小姐衣裳漂亮”，“長得太高，不如小姐可愛”，“就那位公子？肥頭虎麵的，哪裏能配得上我家小姐？”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