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飛星與他朝夕相處，提前就摸透了邢玠的性子，他果真沒有在白日裏大搖大擺進宮面聖，而是挑了晚上的時間，偷偷摸摸混進去。

    少年天子正坐在御書房打盹，一眯眼的功夫，耳邊細微聲響，他不悅地叱罵太監，半天無人迴應，這才蹙著眉睜開眼來。

    一地鮮血。

    他嚇得急忙起身，與面前之人對視一眼。

    邢玠目光冷得可怕，道：“陛下，你就這麼不信任微臣？”

    說完嗤笑一聲，覺著自己這語氣大有幾分怨婦姿態，於是將匕首摔在桌上，壓低聲道：“外面一圈宮人都被我解決掉了，你就算喊，我也能趕在援軍到來之前殺了你。”

    “邢將軍，你先冷靜。”

    那麼小的年紀坐上帝王之位，腦袋時時刻刻都在脖子上懸著，天子也過分冷靜，很快平息情緒，道：“不要衝動，你要什麼，朕都能給你。”

    邢玠站在原地，一時間百感交集，他要什麼，要將軍之位？要陸行雲？還是要宋飛星。

    他這一生努力拼命至此，到頭來卻無一人留在他身側。

    邢玠嘴唇哆嗦兩下，眼中升騰起霧氣來，喉結滾動，道：“我沒什麼想要的了。”

    “現在兵權已在朕手中，”皇帝冷靜與他談判，“你就可以回去坐著將軍位子，幾月前的事情，舉國上下不會有人知曉，朕能保你這一輩子繼續享用榮華富貴……”

    “夠了。”

    邢玠死死盯著他，道：“當年攝政王一案，孰是孰非，你心中難道不清楚嗎？”

    帝王一愣，完全想不到草民出身的將軍跟早就被砍頭的攝政王有什麼聯絡，他手指蜷了蜷，不知該如何辯解。

    便在這時，簾子後緩步走出一位美人來。

    她道：“邢將軍息怒，小女聽了這麼久，總算明白您所在意的壓根不是什麼攝政王，而是他家那位小姑娘吧？”

    此女正是當年的林倦，她有意謀害陸行雲，這件事情傳的舉國皆知，即便攝政王不出手動她，她名聲盡毀，也沒臉面在活在世上。

    但林倦何許人也，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自然連夜跑路，還是被攝政王府派去的人攔住了，眼見身後便是斷崖。

    攝政王的長子步步緊逼，道：“你害得我妹妹險些喪命，如今你自己跳下去的，算是一報還一報，本王不想與你動手。”

    林倦退無可退，一直到懸崖邊上，回頭一看底下深不見底，嚇得腿都軟了。

    九死一生之際，陸行雲的弟弟策馬追了過來，道：“阿雲說不用取她性命，林倦做得是不對，但阿雲……”

    “哎呦！”

    話沒說完，被兄長在腦袋上敲了一下，攝政王長子不悅道：“阿雲豈是你能叫的，不叫姐姐，平日裏沒個正形？”

    然後望著林倦，終究幽幽嘆了口氣，“我的妹妹心腸軟，此次不跟你計較，罷了，放你一條生路，快滾吧！”

    林倦一路狂逃，她已經回不去自己家中了，名聲受損，流落街頭時，一頂軟鏽錦羅餃子停在她面前。

    車伕撩起簾子，少年天子衝她伸出手來，“朕自從那日宴會上，就對你有所留心，不過你們的婚事是先王所指，縱使是朕，也不能輕易更改。”

    林倦進宮，封號“美人”，她剛開始因劫後餘生而喜悅，慢慢地就明白了帝王無情，將自己帶進宮來，不過是爲了明面上與攝政王抗衡。

    估量是否匹敵。

    如果攝政王真的派刺客追殺，又或者當面索要她，皇帝定然是不會猶豫將她拱手相讓。

    好在林倦一直運氣不錯，在宮中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坐穩了貴人封號。

    如今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也是有把柄在手，她道：“本宮猜對了嗎？”

    邢玠眼神複雜望著她。

    林倦道：“當年之事，其中還有著外人不得而知的狀況，將軍不坐下聽聽嗎？”

    大廳正中央倒著的就是太監屍體，成日裏服侍皇帝，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管被一刀割喉，半點響聲都沒發出。

    邢玠明知她是在拖延時間，也不中招，挽起袖子道：“你最好有話快說，當然，要趕在我取了他性命之前。”

    林倦立馬側身擋在皇帝身前，語速飛快道：“當年我跟沈鶴合力救下了陸行雲，她沒有死在府中！”

    邢玠刀片抵在她脖子上，凝視林倦良久，收手問道：“沈鶴是前將軍之子，不幸戰死沙場，後來呢？”

    “後來陸行雲走了，她說要去前方戰場找一位故人。”林倦暗中往後挪動，邢玠發現了她的把戲卻不理會，聽她繼續道：“但是她那副模樣定會引來朝廷追殺，所以我們費了很大的功夫，找了一位有名氣的駐顏師，將她容貌做了些許變動。”

    “現在想來，她當年不肯逃跑而是選擇去找人，找的人是你吧？”

    “不是。”

    邢玠搖頭道：“我們並未謀面。”

    “那我便不知道了，”林倦剛要否認，注意到對方手中握緊的刀刃，連忙道：“但我還有一個訊息！你府中有一位美妾，在眾人面前跳的舞姿，是皇室獨有的！”

    邢玠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意思？”

    “那位叫宋什麼的姑娘，會皇室的舞姿，一定是從小被嬌生慣養，又受過良好教導的。”

    林倦推測完，看到邢玠倒退兩步，足尖一點扒著柱子從高處窗戶躍了出去，下一刻，御林軍闖入屋內。

    皇帝暴怒罵道：“一群廢物！”

    邢玠腳下狂奔，昔日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宋飛星不會沏茶做飯洗衣，但琴棋書畫卻樣樣精通，她教自己排兵佈陣，研習陣法，一路輔佐。

    回府後的一日，從背後抱住他。

    顫抖著嗓音叫他將她當做雲兒。

    其實當時，她是想坦白的吧……不過他是怎麼做的，當面指責她是藏汙之人，不配與天底下最乾淨的姑娘相提並論！

    邢玠如今回想起來，總算察覺到那時宋飛星眸中逐漸暗淡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