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踩在地上的瓷器碎片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屏風上秀的龍鳳呈現，如今被踩在了宋雲初的腳下。

    似乎過了好長的時間，明明只有幾步，宋雲初卻覺得自己走了幾個世紀那麼久。

    沈星野反常的安靜，也許他也知道，這一次無論自己再說什麼，再說什麼，面前的那個傻瓜也決計不會再後退一步了。

    “秋秋。”她這樣喚他。

    這是他們纏綿床笫時，沈星野的固執。

    青絲垂落的帝君似乎有些支撐不住，望著宋雲初的眼中，是萬千流連，是萬分不捨，是……透骨的愛意。

    從來，只有自己瘋症發作的時候，纔會記起來自己究竟多愛她，他會一遍一遍被折磨，人不人鬼不鬼。

    眼前混沌一片，只有宋雲初的紫衣在瞳孔前渙散。

    他終於再也撐不住了，倒下的那一刻被宋雲初穩穩接在了懷中。

    鸞鳳閣亂作一團，宮人們慌張喊著陛下，錦書更是慘淡愁容，大喝著：“快!藥浴!藥浴!”

    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大浴盆吃力地往裏走，更有人在錦書的授意下，準備將沈星野從宋雲初懷裏扯開，抬他去那藥浴裡。

    小宮人嚥了咽口水，膽戰心驚伸出了手。

    宋雲初眼一橫，刀子一般的眼神瞥了過來：“我看誰敢動!”

    宮人們慌忙收了手，明明是個被廢了的人，怎麼她此刻的氣場卻那樣強大，似乎那個揮斥方遒的女君又回來了似的。

    錦書看這些人都被喝斥住了，也急了。

    “宋雲初，你如今是什麼身份，也敢在我這鸞鳳殿裡放肆!”

    宋雲初將懷中的沈星野又攬緊了一分，寒意森涼地看著錦書。

    錦書咬著牙，繼續補道：“本宮現在要給陛下泡藥浴，你最好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那你試試?”

    “試試?”錦書不屑地冷哼一聲，“你以為你還是玄機國的女君?還是你把自己當成中洲的帝君?我試試?你能把我怎樣?”

    懷中的沈星野還在不住顫抖，蜷縮著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夢中囈語卻還在說：“宋雲初，對不起。”

    “對不起……”

    宋雲初撫著他的頭髮，嘴角牽扯出一絲苦笑，輕聲暖道：“我知道，不怪你。”末了感受到錦書依然盛氣凌人的目光，抬頭認真地看著她。

    “我，會把你殺了。”

    錦書一怔，繼而笑出聲來：“就憑你?如今你有什麼資格同我說這些?”

    宋雲初的眸子堅定決絕，端的是生來的凜冽氣場。

    接著一字一句開口：“你不要低估了我究竟可以為沈星野做到哪種地步。”

    “誰傷害他，我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宋雲初的樣子哪怕還是淡淡的，但在錦書眼裏，她就是從地獄裏來的魔鬼，滿身殺氣，要向她索命。

    錦書腳下一軟，向後退了兩步，還是身邊的侍女扶住了她，才讓她沒有倒在地上。

    沈星野在宋雲初的懷裏，呼吸漸漸恢復了平穩，頭一次，安心睡去了。

    宋雲初卻忽然覺得心口一顫，有什麼東西在啃噬著胸腔中那顆起伏的心臟。

    拿心頭血換沈星野恢復神智。

    拿命去解他的斷念禁術。

    值得嗎?

    宋雲初扯出一抹笑意，不動聲色抓緊了沈星野的手。

    值得。

    胸口還在隱隱作痛，他猛地想起了什麼。

    “陸雲。”

    “屬下在。”

    “幫我傳信給漠北王，就說，我後悔了，我要那顆不憶丹。”

    鸞鳳殿裡依然混亂不堪，宋雲初看著懷中的男人，一想到他如今這樣，都是因為那一雙父女，盯著錦書的眼睛就像是要噴出火來。

    曾經宋雲初以為是沈星野不信她，以為是自己最愛的那個大將軍要江山，所以不爭不搶雙手把這天下奉給他。

    如今，卻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對父女塞給他的。

    宋雲初再也忍不住，是時候要收拾這個女人了。

    吩咐陸雲將他們家主子從鸞鳳殿裡背了出來，自己卻獨自留下面對當今的皇后娘娘。

    錦書依舊被宮人們攙扶著，方纔被宋雲初的氣場震懾，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陸雲將沈星野都背下了樓，她這才反應了過來，慌忙跑了下去，尖聲阻止：“陸雲，你做什麼?把陛下放下!”

    宋雲初不疾不徐從樓上下來，悄無聲息站在了錦書的身後：“陸雲，把人送到西政殿。”

    陸雲應了一聲諾，直接忽略了錦書的話，悶頭又往外走。

    錦書見這陸雲她是使喚不動了，乾脆伸長了脖子，指著門外的侍衛：“還愣著幹嘛?!給本宮攔下啊。”

    外頭的侍衛見狀不對，猶豫了半天，還是抽出了佩刀擋住了陸雲的去路。

    宋雲初搖了搖頭，裝出有些遺憾的神色踱到了那群侍衛面前：“可惜了。”

    這無頭無腦的一句話，讓本來就沒有底氣的侍衛們更暈了，一邊是皇后娘娘，一邊是昏迷不醒的陛下和一個被廢的女君，何去何從該聽誰的，他們哪裏是一時半會可以權衡的?

    這，雖說那女君被幽禁，看似是皇上最厭惡的人，可這些日子沈星野除了縹緲閣後宮其餘的地方可是一步都沒有邁進去過。

    這鸞鳳殿嘛，不過是沈星野瘋症發作的時候被皇后硬擄過來的地方。陛下的心裏究竟是恨宋雲初還是恨錦書，這誰都說不清楚。

    從前宋雲初乖乖待在縹緲閣裡不出來，他們也沒有這個顧慮，今兒個那宋雲初明擺着來跟錦書示威奪權，這幫做下人臣子的，哪知道該聽誰的呀。

    本就搖擺不定，這下又得了宋雲初這句捉摸不定的”可惜了”,幾個侍衛更是嚥了咽口水，努力挺直了背給自己壯氣勢。

    可是剛站直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可……可惜什麼?”

    “可惜你們年輕有為卻跟錯了主子。”

    侍衛們面面相覷，連攔路的底氣都弱了幾分。

    錦書一看這群人這麼不爭氣，怒不可遏臉都漲紅了：“你們與她說什麼廢話?!趕緊先把陛下給我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