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應當找不著
沈星野溫聲說道:“不是我兩個,另有其人。”
他想讓小販捏個尹善若出來。
他們原是備了東西要去大慈恩寺的,畫像牌位一應俱全,沈星野就叫人將畫卷送了出去。
宋雲初攀著車緣仔細瞧著,小販三兩下照著那畫捏了個泥人,與尹善若三五分的相像。
隨行侍從遞了錢,沈星野又添了把金瓜子做賞錢,前頭鬆動了些,他們便又駕車離去,直往大慈恩寺走。
宋雲初看著那泥人,左瞧右瞧,滿意極了,進到慈恩寺恭恭敬敬把這泥人端給禪師看,殷切問:“我這哥哥可能找到一個好人家?”
話中口氣倒像給家中姑娘小姐求姻緣了。
磨得禪師說了幾句好話她終於滿意,利索地擺上牌位畫像,還求了盞燈,唸唸有詞不知說些什麼。
沈星野就在一旁看,含笑不語。
宋雲初長跪了一會兒起身,拉著沈星野道:“禪師說了,尹善若是個有福氣的,我也覺著,他醫術高明又長得俊秀,多得是好姑娘踏破門檻要求親呢。”
沈星野一本正經點點頭:“孤覺著也是。”
他倆盤算著尹善若下輩子投胎做人會到什麼樣的人家,走不走仕途,幾多妻兒,嘈嘈切切好似一雙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安置了尹善若,宋雲初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覺著日頭也驕驕烈烈,分外明媚。
佛殿前的梧桐樹落滿日光,沈星野牽著她一根手指問:“那樹上的紅絲絛,還能找著你寫的那根麼?”
宋雲初想了想:“應當是找不著了。”
沈星野嘆了口氣:“兩年前,你寫了些什麼?”
宋雲初卻驀地紅了紅臉,鎮定回:“忘了。”
其實哪裏是忘了,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那年太子府,宋雲初被看去醉後痴態,曾經數次邀沈星野飲酒。
沈星野酒量不深,卻比宋雲初要來得好些,每每神色清明,宋雲初臨別之際,大著膽子用一副玲瓏詩酒腸寫了句短詞,不勝羞澀地系在了最高的梧桐枝上。
這種羞人又丟人的話,怎麼好說給沈星野聽?
奈何她心中雖這般想,夜裏還是叫人面獸心的沈星野得了手。
他叫人做了盤酒糟櫻桃肉饞宋雲初的嘴,宋雲初吃了幾片便紅暈上臉,她醉酒時最好說話,沈星野哄著她把絲帶上的話告訴自己。
醉紅了一雙眼的雲妃娘娘耳尖發熱,書桌上頭沒有清水,無法開筆,最知禮數的宋小姐竟伸了一點嫣紅的舌尖寸寸舔開毛茸茸的筆,蘸了一旁快乾涸的松香墨汁,頭腦發昏地把那羞人之語寫了出來。
沈星野仍是不滿意,在後頭抱著嬌軟的枕邊人軟磨硬泡:“好嬌嬌,念給陛下聽好不好?”
他的好嬌嬌哪裏禁得起平日裏冷戾的帝王私底下耍無賴,蔥白樣的手指點著宣紙上一行字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呢喃:“倘明歲,來遊燈市,為儂沽酒。”
宋雲初的鼻音軟軟乎乎撲到沈星野心頭,江南來的美人一個儂字便念得千迴百轉柔情似水,沈星野繾綣地親吻她的側臉,暈開朵朵紅梅,眼眶赤紅。
原來那是駐足在梧桐樹下的宋雲初,所求的是來年還能與自己同遊,可是連這簡單的願景也難以奢求,他們還是沒能等到第二年。
好在上天憐憫,將他的嬌嬌又送了回來。
倘有明歲,倘有明歲……
京都柔郡,丹葩結秀。
柔郡才下過雨,城中過了溼潤的梅雨季,綻開絢爛的長夏。
瀲灩的晴光之中,重重簷角的金色宮殿琉璃瓦下有透亮的宮燈綴著,曲曲折折的林徑上,穿著鵝黃裙裝的女子匆匆行路。
哪怕算上三宮六院的后妃,她也是這深宮之中最貴重的女眷。
“殿下,陛下不會見您的,您還是回去吧。”硃紅宮門前,青墨色衣衫的寺人勸道。
這是林飛瓊捉拿宋雲初不成,回宮覆命的第二日。
介子越震怒,重重罰了他,介柔星不知道罰得多重,只知道那日宮道之上鮮血淋漓,俱是林飛瓊身上傷口涌出來的。
闔宮上下都知道陛下發了怒,可奇怪的是,林將軍沒有被革職,朝野上下都在想,或許此事,與不見蹤影的淮寧公主宋雲初有關。
淮寧公主自慶熙觀一行之後便杳無蹤影,如一滴水沒入江河,宋家滅門這樣的慘禍也未能將她逼出。眾臣不知介子越的佈置,柔郡城看似鮮花著錦實則卻暗流洶涌,只差一把火,就能燒燬這百年基業。
然而世家豪門,依舊是歌舞昇平,夜夜後庭花。
從前宋雲初在時,人人都在傳唱她的名聲,半旬過去,柔郡城卻好像沒了她的姓名,無人提起,亦無人敢提。
守衛皇城的羽林軍成日地巡街,只要有人議論淮寧公主之事,便即刻下獄。
看似繁盛的表象之下,壓抑著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怨聲載道,一旦捅破,再難平息。
“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介柔星立在宮階上不走,看著簷角的燈籠執拗道,“皇兄為什麼要害雲初姐姐,為什麼要責罰林將軍?他們都沒有錯。”
介子越在屋內喝茶,他本就在生氣,這天真頑固的妹妹還要撞上他的槍口,他忍不住推了門,一張臉漆黑如墨,眉頭緊鎖,低聲叱罵:“淮安!依你的話,是孤犯下錯了麼?!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你拿什麼資格來問孤?!”
他從未對介柔星這麼大聲的吼過,介柔星好像被嚇了一跳,淚眼盈盈地後退一步,猶猶豫豫地問他:“皇兄,你是淮安的哥哥,雲初姐姐也是淮安的姐姐,我們三個同小時候一樣,難道不成麼?”
在她的心裏,宋雲初的分量是與介子越一般重,都是她不能割捨的親親家人。
天家親緣淡薄,這一輩的宗室子女中,唯有介子越是中宮嫡出的皇子,介柔星的生母是不受寵的妃嬪,她生母死了後,先帝將她寄養在宋輕舟膝下,所以她與介子越的情分,也是自小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