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掃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許易每日來往山上山下，從未有過抱怨之言。

    偶得閒暇之時，他便會去往南來峰講經堂聽課，到後來更甚至會將自身的疑問丟擲，請求解答。

    因為都是方紫瓊這邊的人，樂得看他因為兩種功法理念相悖而走火入魔，所以也不吝賜教。

    而許易又是一邊掃雪，一邊又捏著九葉交給他的那枚玉佩，悉心感悟。

    關於他的困惑之意，九葉同樣是毫不藏私，將自己所知所悟全盤傳授。

    九葉所領悟的並非純粹的冰之法則，而是與寒冰之下萬物凋敝之意截然相反的一種法則。

    她稱其為“雪芽”。

    據她所言，這層法則並不如他人所領悟的那般刺骨冰冷，而是相對溫順且帶有勃勃生機。

    乃是她一百五十二年靜坐雪地，看著身邊青草破雪而出時所感悟而出的法則。

    這倒是與許易領悟的青蓮劍意有異曲同工之妙。

    青蓮劍意也是自殺伐鋒銳中帶有生機隨行，如今有九葉的教導，許易對於這“雪芽”法則的感悟也是越發深刻了起來。

    再結合南來峰長老講道之時所說過的太上忘情之說，許易隱約感到自己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十年又十年，自從許易來到南來峰掃雪之後，已經足足八十年的時間過去了。

    這一日，又是難得的雪停之日。

    但是許易今日沒有如往常一般前往山腰廣場之上的講經堂外聽課，而是找了一處僻靜的懸崖處盤膝坐下，閉目凝神。

    南來峰的眾多修士見到一向只要雪停就必然會在講經堂外聽課的許易今日竟然沒有來，都是有些驚訝和好奇，各種猜測也是傳了開來。

    有人覺得許易是不是忍受不了百年掃雪的枯燥乏味，找地方休息了；也有人覺得許易很可能是兩種功法相悖，如今已經走火入魔，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掙扎呢。

    眾說紛紜，各種猜測都有，甚至還有說許易偷偷逃走了的。

    但是在方紫瓊以及雲竹那些金仙及以上的強者感知下，許易的氣息依舊在南來峰的一個角落，並未離開。

    南來峰，峰頂偏殿之內，方紫瓊目光眺望遠方，看著許易盤膝的方向，眸光閃爍。

    “師尊，許易已經聽道這麼久了，為何還沒有道心不穩？”

    方瓊在一旁有些皺眉不解。

    按理說這個時候，對方的功法應該已經修煉出問題了纔是。

    “快了，他今日沒有去聽課，應該就是所修功法出了問題。”

    方紫瓊神色淡漠，遙望著遠方眼中有幾分冷笑之意。

    在她的感知下，許易的氣息已經開始不穩了起來，像是體內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交鋒，隨時有心魔入體，理智不存的可能發生。

    這樣一來，倒還省得她們出手了，許易自己就能把自己給解決掉。

    與此同時，九葉峰山巔之上，雲竹與九葉一前一後站在崖邊，一者氣質雍容大方，一者典雅恬靜。

    “你覺得他能領悟法則之力嗎？”雲竹美眸光彩流轉，意味深長地看著遠方。

    九葉睫毛輕顫，薄唇微動道：“師尊不是說過相信水月師叔的眼力，也相信我嗎？”

    雲竹微微一笑，又問道：“覺得他怎麼樣？”

    聞言，九葉沉默片刻，思考了一陣子之後輕聲開口道：“悟性絕佳，不同尋常。”

    “這些年他與我的交談當中，我不止一次想引導他與我修習雪芽法則，但他似乎另有想法，並不願跟著我的腳印走。”

    雲竹眸光微閃：“既然連你都說他悟性絕佳，若是有你引導的話肯定能在這百年時間裏領悟出雪芽法則，但想獨自一人去領悟另外的法則，恐怕還是有些異想天開。”

    “你多注意一下吧，若是他心境有不穩之相，出手幫他一次。”

    話語落下，雲竹豐腴身影便是消失不見，顯然並不對許易這次悟道抱有什麼期望。

    一百年的時間只過去了八十年而已，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她沒想到許易能這麼快就給他帶來驚喜。

    倒是九葉，穿著一身墨綠色衣衫，站在崖頂之上看著遠方，睫毛微動眼中有期待之意浮現。

    “許師弟，你是否能給我們帶來一場驚喜呢……”

    ……

    不光是雲竹九葉以及方紫瓊等人在關注著許易那邊的情況，玄女宗的宗主，以及執法峰的白燕同樣在暗中看著這一切。

    甚至是遠在冰心谷受罰的水月，冥冥當中也是察覺到了許易開始紊亂的氣息。

    南來峰懸崖之上，許易並不知道有這麼多強者在關注著自己，他的氣息越來越紊亂，身上時而寒氣逼人，時而又火熱萬分。

    他的面色也是異常難看，眉頭緊鎖似乎承受著莫大的苦痛。

    如此景象一直持續到了深夜也沒有消散，反而他紊亂的氣息更加混雜了起來，一會無比鋒銳，一會生機勃勃，一會冰冷無情的。

    這顯然就是走火入魔的徵兆，所有人都暗中搖頭，心中已經不認為他能夠在今日成功領悟出法則之力。

    隨著深夜來臨，關注著他這邊情況的目光也漸漸少了起來。

    而許易體內氣息紊亂的程度也是達到了極致，一股股刺骨的寒意更是將他自身都化作一座晶瑩剔透的冰雕。

    晨光破曉，一縷暖陽緩緩透過雲層照射在那冰雕之上。

    隨著一道細微的“咔嚓”之聲響起，冰雕之上出現了一條裂縫，這裂縫迅速向着四周擴散，幾息間便是蔓延的密密麻麻如蜘蛛網般。

    “咔”的一聲，冰雕破碎，露出了裡面穿著黑衫，面色冷峻的許易。

    他緩緩睜開了緊閉一晚上的雙眼，眼瞳當中隱有一絲藍意閃過。

    天空中驟然有揚揚撒撒的飛雪落下，輕柔無比，在許易周身飄搖婉轉，好似十分溫順。

    “八十年掃雪，看破無情，就叫你落雪吧。”

    許易唇角微揚，輕輕揮袖，一股清風揮出。

    霎時間，空中那些飄搖的飛雪似乎能聽懂他的話一般，揚揚撒撒的飄落而下，將整個南來峰籠罩在雪景當中。

    但令人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前來掃雪，許易也沒有施展什麼法術手段，這些飛雪卻沒有一片是落入了山路之上的，而只是落在了道路兩旁，山林之中。

    就好像冥冥當中有某一種法則之力改變了此地的規則，讓飛雪不能再飄落於山路之上一般。

    許易眉心隱隱有一枚晶瑩的雪花印記亮起又消失，他整個人的氣質也是比起之前平添了幾分清冷之意，孤高勝雪。

    遠方，冰心谷之內，久閉雙眸的水月緩緩睜開了雙眼，看向了許易所在的方向，睫毛微顫，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揚幾分，隨後又閉上了雙目。

    與此同時，無論是南來峰還是九葉峰的峰頂之上，方紫瓊以及雲竹都是瞬間出現，神色凝重。

    不同於雲竹那種驚訝和欣賞，方紫瓊是真的有些神色難看。

    “不可能，他竟然真的領悟了一種關於冰之一道的法則！”

    方紫瓊面色陰沉，連帶著方瓊都是眉頭緊鎖，她並未看到許易所在之地發生的一幕。

    而與此同時，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卻是在此刻響了起來。

    “九葉峰許易今日能夠領悟這落雪法則，多謝南來峰長老授道解惑之恩，多謝方瓊師姐百年掃雪之罰。”

    聲音雄渾鏗鏘，句句發自肺腑，傳遍了整個南來峰上下。

    方紫瓊師徒的面色也在這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陰沉了下來，眼中寒氣逼人。

    這哪是道謝啊，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諷！

    嘲諷她們作惡不成，反倒真的助人家領悟了這法則之力！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的不就是她們的這般行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