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方向，一團巨大的火焰升騰而起，擴散的衝擊波將他一下掀倒。

    前面的眾多鋼鐵，頓時就被衝擊波撞散，“哐哐”的墜落，露出一條勉強可以進出的通道。

    再度受創的米濃艱難爬起，鼻血一下噴在防毒面具裡，咳嗽之中，整個肺部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破裂的疼痛。

    昏昏沉沉之中，呼吸聲顯得愈發明顯清晰，像是催命符，又像是倒計時。

    米濃從蹌踉中站穩，竭力睜開眼，看到昏黑的煙氣籠罩著一切橘紅的火光不時閃現，就像是在朝他招手的地獄。

    他意識到，自己最後的時刻，恐怕就要到了....

    鼻血噴灑在防毒面具裡，米濃每次吸氣都是濃重的血腥味，渾身變得愈來愈僵硬，好像正在朝無底冰窟墜落。

    而眼皮彷彿墜上了千金石一般，怎麼都抬不起來，只得任由它合上。

    “不能睡，不能睡！”

    他低低唸叨著，反覆告誡自己，可依舊阻止不了眼瞼的下滑。

    這樣站著都能睡著的感受，讓他彷彿回到了新兵時期。

    那時，他被日復一日的訓練折磨的痛苦不堪，整個人都完全麻木了。

    休息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睡一會兒。

    睡一會兒……

    撲來的熱浪，好似變成了訓練時期，那穿過槐樹葉片灑在衣服上的陽光，格外暖人。

    而如同在耳畔迴盪的戰友嬉罵、打鼾，更是催人沉眠。

    米濃的意識不斷下沉。

    “我們是什麼？我們是消防兵，是人民的守護神！你們要時刻記住你們今天流的這些汗，到底是爲了什麼！“

    哪怕是休息時分，黑臉班長的嘴巴也不得空閒，反覆對他們說教著：“你們說說，是爲了什麼？”

    想休息，卻被吵得睡不著，年輕的米濃厭煩之下，吼出了真心話：“我是爲了掙錢，吃飯，就這麼簡單！“

    “米濃！你特麼一個刺頭，還好意思說話，平時訓練，就你他特麼的最愛想方設法偷懶。”

    “還掙錢吃飯？你知道你領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嗎？你知道你吃的飯，又是誰種的嗎？

    米濃不滿的頂了一句：“我靠自己的勞動和汗水去掙錢吃飯，我又不欠誰的，怎麼了？”

    說完，就氣憤的轉過身去。

    “你……”

    黑臉班長的臉越發黝黑。

    然後，熊熊火焰充斥著回憶，孩子的哭喊聲不斷傳來：“爸爸！爸爸....”

    米濃撞開門，衝進房子將小女孩兒攔腰抱起。

    那時候消防隊連防火服都沒有，只是把外套淋溼，可很快又被烤

    的無比滾燙，整個人像是被放在水裏煮。

    “別怕，叔叔帶你出去！“

    房屋裏的木質結構在垮塌，他抱著人竭力左右騰挪。

    “砰！

    一根燃燒的柱子落下，砸在小女孩兒背上，令其哭聲堵在喉嚨裡。年輕的米濃慌忙中，直接用手將柱子推開，抱著人衝出火海再一看，小女孩兒背部已經燙傷一大片。

    下一秒，整個房屋轟然垮塌。

    腿早就被砸墜物斷，坐在地上的黑臉班長近乎猙獰的大吼：“米濃！讓你他媽平時訓練偷懶！現在跑不快，最後一個人救不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掙錢吃飯！你他媽倒是給我掙，給我吃啊！

    米濃沉痛的喘著粗氣，在女人抱著小孩兒的哭喊、班長的憤怒的大罵中，回頭望去。

    燃燒的火焰，逐漸變成了訓練場上永遠到不了的終點。

    “給我起來！快起來！你個廢物，快給我跑！黑臉班長聲嘶力竭的大喊！”

    “米濃！前面還有人等著你去救！你想要以前的情景再重演一次嗎？跑起來！衝過去！”

    “米濃！！！”

    滾滾黑煙裡，宛如站立睡著的米濃猛地睜開雙眼。

    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洶涌而出，令其迴光返照般，重新生出澎湃的力量。

    然後，就如同當年在訓練場，竭力嘶吼：“是！班長！”

    他猛地邁步衝出，轉過鋼鐵架子的縫隙，踏進16號倉庫中，直往2號罐體而去。

    昏暗中，看到一個人形輪廓趴伏在地上，像要把肺咳出來。

    再往後看，緊急避難屋那邊已有火焰在炙烤，顯然維修員是待不了了，方纔拼死一搏跑到外面來。

    維修人員的眼睛睜不開，但聽到了腳步，如抓住救命稻草，想要開口呼救，可一張嘴，就是連綿不斷的咳嗽。

    米濃一把摘下防毒面具，直接戴在維修員頭上，然後又把氧氣瓶解下，捆在其背上。

    做完這些，缺氧之下，他剛剛恢復的一點力氣，也消散得差不多：“快走！”

    他用盡全力，一把將維修員提起。

    “謝謝……咳咳……咳……你……”

    維修人員咳得眼淚都出來。

    兩人互相搭扶著往外跑。

    剛到倉庫外，米濃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掙扎了幾下，沒能站起。

    維修人員上前想要拉扯他，也沒能拉起，又趕緊取下防毒面具，蓋在他腦袋上，讓他吸氧，自己則咳得像一隻大彎蝦。

    米濃自知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一把將之推開：“走！”

    “咳咳……你救……咳咳……我，我不咳咳……”

    維修人員還想來拉他可還沒走到，就被米濃軟綿綿的一腳蹬開。

    “我已經不行了.……你……咳咳……要他媽還……咳咳……咳咳……是個男的，就別讓我的努力……咳咳咳咳……白費！”

    說完這句話，米濃真的耗光了所有力量，躺在地上分毫無法動彈，可目光依舊死死的盯著維修員。

    維修員怔怔看著他，然後忽然戴上防毒面具，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跑走。

    米濃眼前愈來愈黑，耳畔的聲響也愈來愈低，意識逐步趨於凝滯。

    “班長，這次，最後一個....我救出來了……”

    他滿臉的血跡已經乾涸，面龐被煙氣薰成漆黑，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弧度。

    然後，整個人徹底變成一幅凝固的照片……

    米濃，炎國浙省明州人，履至山洋深水港公共專職消防隊隊長。

    生於1973年6月12日，卒於22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