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枝頭，紅杏端了盆清水在門口徘徊，面色遲疑。

    毓梅踮著腳尖拍了拍她的肩膀，紅杏嚇得雙手顫抖，連盆裏的水都灑了一地，勉強壓下了喉嚨口的驚呼聲。

    “你要嚇死我嗎！”紅杏氣鼓鼓的轉頭瞪著來人。

    毓梅樂不可支，見她鬢角的碎髮溼了個透，從袖中去了方帕子替她擦拭，“誰叫你鬼鬼祟祟的站在門口的，怎的不進去伺候主子梳洗？”

    聞言，紅杏努努嘴，訕訕道，“主子沒醒呢。”

    這下，毓梅也愣住了。

    自她入了子衿院開始，主子每日卯時必會起床梳洗，就算是到了冬日，也甚少有賴床的時候。

    到如今還睡著更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正詫異時，房內傳出悶悶的咳嗽聲，兩人對視一眼，急急的推開了木門，低聲喊了起來，“皇后娘娘，您怎麼了！”

    蘇羽清一手撐著床榻，一手捂著腹部，清致的細眉緊蹙。

    見了來人，腹部熱流翻涌，不適感直直的泛上喉頭，竟生生嗆出了淚花。

    紅杏手腳利索的浸溼了帕子，視線緊緊鎖住了床榻上面色慘白的女子。

    細細擦去蘇羽清額角的冷汗，紅杏取了雲錦紅段靠枕墊在她身下，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如此又折騰了兩輪，御醫被毓梅生生拖入了坤寧宮。

    年邁的御醫哪裏跟的上她的腳程，累的氣喘吁吁，直伏在門框上緩神。

    “姑娘，你還沒告訴老夫皇后娘娘是何病症啊！”

    毓梅暗自懊惱，“娘娘精神頭差的很，昏昏沉沉，應當是腹部不適。”

    御醫提了藥箱，抬腳邁入了內殿。

    雙膝一彎，朗聲道，“老臣拜見皇后娘娘。”

    鮫紗幔中露出了一隻毫無血色的手，低啞的嗓音在殿內響起，“大人請起。”

    細膩的腕上覆上了薄紗，御醫躬身落座，兩指搭了上去。

    如盤滾珠，是滑脈。

    他收了手，沉聲道，“敢問娘娘近日是否覺得胸悶氣短，嗜睡易嘔？”

    蘇羽清略一思索，頷首應了句，“是。”

    御醫眼中染上了笑意，立時跪下，朗聲恭賀，“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這是有孕了啊！”

    檀木桌上的絲帕飄然落地。

    一時間，她亦愣了神，下意識摸了摸如常的腹部，清冷的眼尾摻雜了幾分暖意。

    原來，是懷孕了嗎？

    紅杏輕笑出聲，激動的拉緊了毓梅的手。

    早朝過半，貴公公嘴角掛了抹耐不住的笑意，趁著官員議論，壓低了嗓音回稟，“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搭在龍椅上的手不動聲色的收緊，凌玄臣眼角眉梢盡是笑意。

    很快，朝臣們便發現了陛下的不尋常。

    眸中冷意消散，語氣亦柔和了不少，“諸位愛卿，可還有要事啟奏？”

    戶部尚書持了笏板，抬腳上前的動作生生頓住。

    原因無二，凌玄臣已經站起了身子，三兩步邁下了地臺。

    步履匆匆的趕到了坤寧宮門口，他猛地停了步子，抬手搭上了硃紅的宮門。

    他不是第一次跨入此殿了，心緒起伏卻好似一個毛頭小子。

    心臟砰砰直跳，他在激動，裡面等著他的，是心愛的女子和尚在腹中的胎兒。

    向來從容冷靜的皇帝，摩挲著掌心的紋路，笑的恣意輕快。

    耳畔隱約傳來一陣心反嘔吐之聲，凌玄臣回了神，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推門便瞧見蘇羽清半趴在塌上，絲帕虛虛的捂著嘴，深陷的眉心難掩困色。

    箭步衝上前去，抬手輕輕撫著她僵硬的脊背。

    待腹部好受一些了，蘇羽清撐著腰緩緩直起了身子，輕聲道，“你來了。”

    微紅的眼眶直直撞進了凌玄臣心中，將人攬入懷中，男子慣有的檀木氣息溫柔的裹緊了她。

    “很難受嗎？”

    懷中的女子點點頭，又搖搖頭。

    重新躺回了塌上，蘇羽清唇角微揚，語調輕快，“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握緊了冰涼的小手，凌玄臣抬眸注視著她，“女孩。”

    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又或者是帝王權衡，看似輕鬆的背後，是緊繃的神經和再尋不回的幼年。

    在成長的過程中，他經歷了數不盡的困頓。

    皇室子弟，如何也避不開一個權字，他深知這條路的苦楚，再不願皇兒經歷。

    若是小公主，他必能護她安然長大，無憂無慮。

    敏銳的捕捉到他眸中的痛意，蘇羽清並未點破，只溫柔的摸了摸腹部，“皇兒也很好，騎射兵法，我都可以教他。”

    凌玄臣淡笑不語，俯身湊了上去，側耳聽著動靜。

    蘇羽清好笑的扯了扯他的衣角，明知聽不見什麼，卻還是好奇的問著，“有動靜嗎？”

    “她說，”男子撐著手壓了過去，“我愛你。”

    俊顏倏地放大，呼吸交纏，蘇羽清抬手捂住微紅的小臉。

    很快，皇后娘娘有孕的訊息傳遍了京城。

    御書房內，禮部侍郎壯著膽子上前，提出了充盈後宮的建議。

    硃筆一頓，凌玄臣掀起眼簾，漫不經心道，“朕的後宮，愛卿很是在意嘛。”

    被推出來的禮部侍郎瞬間白了臉色，噗通跪在了地上，聲音顫抖，“陛下誤會了，微臣是，是為皇后娘娘著想。”

    凌玄臣擱下狼毫，好整以暇的望著他。

    侍郎結結巴巴回稟，“陛下後宮只皇后娘娘一人，長此以往，必會惹人非議，娘娘只怕會擔上一個妒婦的名號。”

    骨節分明的長指精準抽出了他的奏章，隨手扔下，語氣冰冷，“妒婦？朕看是愛卿動了別的心思吧！”

    春去秋來，枯葉落地。

    內殿外，凌玄臣繞著長桌來回踱步，時不時望著身後的屏風。

    水聲與呼喊聲疊成一片，“生啦！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個俊秀的小皇子呢！”

    凌玄臣笨手笨腳的抱著襁褓中尚在啼哭的嬰兒，輕輕嘆氣。

    罷了，皇兒也好，將一身文采武藝通通授予他。

    “小傢伙，可不許纏著你母妃鬧！”幼稚的勾上了小手，父子兩定下了第一個約定。

    五年後，眉清目秀的小皇子踉踉蹌蹌的跑入了內殿，一把奪下了案上的冰鎮葡萄，學著父皇的模樣教訓著，“母妃，你體虛，兒臣不許你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