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懷瑾的抉擇
與外頭的喧囂吵嚷不同,弒神山裏依舊靜悄悄的。
漓若剛剛纔躲開守衛,跑到水牢所在的範圍內,腳下是被密密匝匝纏繞起來的浮冰,綿延開去約有百里,浮冰下便是那冰涼噬人的弱水,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和平常接觸到的水完全不同,她根本感受不到那種水帶來的承託之力,只覺得自己好像一路從神界往下落,飄飄蕩蕩地落,給她帶來一種彷彿就能從此逃開神界的錯覺。
“懷瑾姐姐!懷瑾姐姐!”
水下很黑,光線僅能穿過水麪不到半臂的深度,她一邊喊著,一邊吃力地四處搜尋著懷瑾的蹤跡。
如果弱水真的鵝毛不浮的話,不出意外,懷瑾應該會在這個水牢的最底下——她屬火靈,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水牢深處,該是多麼痛苦啊!
“懷瑾姐姐!”她越來越焦急。
但是水牢那麼大,暗沉沉地又彷彿沒有底,她一時也搜尋不到懷瑾的蹤跡。
就在這時,懷中突然有了動靜,酣睡已久的冰蛇悠悠醒轉,好似早已將一切瞭然於胸,他嘶嘶地吐了吐信子,金黃色的瞳仁冷冷地看了漓若一眼,突然竄了出去,朝著斜下方一個方向快速遊了過去。
“小冰蛇!”漓若大喜,她知道,冰蛇一定找到了懷瑾的下落,連忙飛身跟了上去。
不知道遊了多久,其實她也沒有費什麼力氣,幾乎就是順其自然地不斷往下沉,直到看到了一團模糊的白影。
小冰蛇一縮頭,佇立在原地不再前行——它屬水,看得出來還是很懼怕懷瑾的火的。
“姐姐!”漓若越過冰蛇,朝著那團白影撲了過去,直到看清那個身影,她嚇了一大跳,半掩著唇驚撥出聲,“姐、姐姐……”
息華只說她被抓,可並沒有細說那日情由,更沒有提及她胸口那一根沒入了大半的火蒺藜。
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流淌著,彷彿永無休止,將附近的水域染得一片鮮紅,她仰面躺在溼冷的水底淤泥之上,幾乎有半個身子已經埋進了淤泥裡,她的長髮虯結髒污,雙手無力地張開著,眼睛大睜,死死地盯著上方。
漓若看她許久都沒有動彈,竟一時判斷不出她是死是活。
“姐、姐姐……”她只覺得心痛地無以復加,一下子跪倒在她身邊,卻不知道從何下手,“姐姐,我來救你了,外面、外面已經安全了,我們先出去好不好?”
剛剛纔觸碰到她的手臂,忽然她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般彈了回去,她驚訝地發現——懷瑾的身邊,居然奇異地出現了一個銀色的護罩!
護罩呈半球形,將她完美地護在了裡面,底部一個五芒星圖案正在緩緩轉動。
“是星君?”這可難倒她了,星君的護罩,她可打不破,她連碰都碰不了,又怎麼才能把姐姐救出去呢?
與此同時,那個護罩卻已經緩緩地將懷瑾託了起來,慢慢地往上浮去!
懷瑾依然毫無反應,身子軟軟地耷拉著,任憑那個護罩將她帶去哪裏。
“星君的護罩,居然可以逆弱水之力?”漓若驚呼道,一邊小心地在一旁護衛著,一邊查探著周邊的動靜。
她用靈力在自己腳下不斷凝結成冰,一點點地幻化出了一根長不知幾丈的冰柱,支撐著自己跟著懷瑾一直往上。
直到浮出水面,她才鬆了口氣,又撲過去看懷瑾的反應,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天,像要把天看出一個洞來。
“姐姐!你看看我!”漓若急了,“你是醒著的對嗎?”
懷瑾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身下冰冷的磚石地上,混著血液,她額間的鳳凰花已經出現了枯萎之勢,心口的那道傷可怖非常,她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躺在那裏。
“姐姐……”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心口的傷是神君扎的嗎?為什麼她的身上會有一個星君的護罩?
漓若的腦子亂糟糟的,想什麼都想不明白,滿肚子的疑問得不到解答。
就在她仿徨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突然看見懷瑾的眼角悄然滑下了一滴淚,晶瑩的、滾燙的淚,滴落在磚石地面上,將那一攤血衝開了一個缺口,但是很快又被鮮血覆蓋了。
“師父……含舒……司曜……”她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聲音,漓若要湊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強聽出來她在說什麼。
“姐姐,你到底怎麼了?”她幾時看過這樣脆弱迷茫的懷瑾?她記憶裡的懷瑾,一向是強大自信、堅毅而有主見的大姐姐,只要有息華和她在自己身邊,她就會覺得很安心,不管去到哪裏,去做什麼,她都不會害怕。
可是現在的懷瑾,像是一朵被雨打風吹摧殘了百年的鳳凰花,纖弱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死去。
懷瑾的眼珠木然地轉動,直到看到了她,才慢慢有了反應。她朝著漓若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嗬”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以為一萬年前含舒死去的時候,她的心也隨之停止了跳動,她再也不會為誰喜、為誰悲,再也不會為誰牽腸掛肚,可是當神君將那個選擇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卻猶豫了。
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內心的搖擺,她無法捨棄司曜,絕不僅僅是因為感動、因為虧欠。
可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含舒,因為司曜還有機會,含舒卻沒有機會了……天平的兩端劇烈地搖擺,連她也不知道到底孰輕孰重,她只能做出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極度理性的、極度剋制的懷瑾應該做出的選擇。
他們都在賭,賭一條命,賭一個機會,賭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如果賭輸了,那就是萬劫不復。
“司曜呢……”她啞著嗓子問道。
漓若茫然地搖搖頭,抬頭指向天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但是你看,他的命星已經亮了起來。”
“他不在弒神山了嗎?”懷瑾一怔,心裏涌上一陣期待。
“嗯,息華說,是神君親自命令釋放的。”漓若努力回憶著,“姐姐,你是不知道,最近弒神山發生了好多事情,先是那個陰陽怪氣的神官被打死了,說是因為虐待星君,後面又抓了好多神官神侍,現在弒神山都是新來的,啥也不懂,我們等會就避開他們的巡邏出去就好了。”
“虐待星君?新來的神官?”懷瑾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她不比漓若,在神界待了那麼久,就從漓若的隻言片語裡,她就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而且她很快推測出了這一切的主謀,一定是星君和息華這兩個傢伙!
藉助這一樁案子,拿掉神君的耳目鴻羽,換上息華自己的心腹,順便調空水牢周邊的守衛,方便漓若來救自己,真是一舉多得!
她又看了看身上的護罩,手略一動,就發現自己的掌心裏居然捏著什麼,冰冷堅硬,有鋒利的稜角——那是星君之前送給過她的星子,兜兜轉轉,還是送到了她的手裏。
略微施力,撤回護罩,她突然痛得弓起了身子,感覺身體一下子虛弱了很多。
原來,這個護罩不僅僅起到了保護她的作用,還在不斷地為她提供靈力、支撐生命。
“我……麻煩你幫我治一下傷,我們得去幫他們。”懷瑾急促地喘息著,用力地抓住了漓若的手腕。
“啊?”漓若雖然滿肚子疑問,但還是依言,先用冰降低懷瑾的疼痛,然後幻出了一把鋒利小巧的冰刀,小心翼翼地割開了那個創口,將那根佈滿鋒利的小刺的火蒺藜從血肉上剝離出來,然後再用靈力為她止血和癒合傷口。
這一切她做得駕輕就熟,但還是在處理完之後大舒了一口氣,她才發現後背早已被汗水溼透。
懷瑾朝著她寬慰地笑了一下,低聲道:“謝謝。”
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大量流失的血液令她甚至不能長時間保持清醒,就連視物都是模糊的,短暫的眩暈之後,她抬眸重新看向天際,找尋漓若所說的司曜的命星,果然如漓若所說,那顆命星已經恢復了光芒,甚至比之前還要閃耀——司曜的修為,又進了一層了嗎?
突然,她注意到了那顆命星的背後,有一朵妖異的紅色花朵,異常熟悉的圖案,前不久,重嘉派後山的承天劍臺上,她纔剛剛見過一次,而也就是那一次,她幾乎要同時失去自己的師父和徒弟。
“那是什麼?”她瞳孔驟縮,指著那朵花問道。
“哦,姜壬說,那是剛剛昇仙的花妖,他可兇了,還打斷了姜壬的腿,已經闖到神界來了。”漓若不疑有他,很快和盤托出。
“花妖?”有這麼巧嗎?這世間又有幾朵聖蓮花妖呢?
“快扶我起來,我們去看看。”懷瑾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好的。”即便懷瑾如此的虛弱,但是漓若還是下意識地將她當成了主心骨,無條件地信任她,依賴她。
“師父要去哪裏啊?”
突然,遙遙地從弒神山外傳來一聲亮喝,一個火紅色的身影飛身而至,並且伸手乾脆利落地劈暈了聞聲趕來的兩個守衛。
少年負手而立,漂浮在空中,衣袂翻飛,周身圍繞著一團暖紅色的光芒,漓若等他靠近纔看出來,他穿的是天藍色的衣袍,但是卻被那一團火焰給染紅了。
他眉目依舊,彷彿還如初見,但是卻又好像哪裏都不一樣了。
“羲、羲澤?”懷瑾吃驚地大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