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只是他動了情
在神界眾神鼎沸、風雨飄搖的時候,息華卻出乎意料地去了一趟棲霞殿。
荒蕪偏僻的棲霞殿絲毫沒有受到那些混亂的影響,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才踏上棲霞殿的地面,他紛亂的思緒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那些陰謀與算計、愛恨與背叛、爭奪和捨棄,彷彿都在那一瞬間遠去了。
不出他所料,小水神還在小溪裡面酣睡,身軀彷彿一條飄飄蕩蕩的魚。
在這種時候,也就只有她還能睡得著了。
這個活了一千多年還如同一張白紙的水神,有著整個神界都沒有的東西,叫做——乾淨。
可他卻在一步步地,試圖往那張白紙上塗抹色彩。
“起來了。”他躍下小溪去,再次熟練地將漓若從水裏撈出來,粗魯地直接往岸邊一丟。
漓若受了驚動,慢慢醒轉,目光還有一瞬間的迷茫:“啊……怎麼了?”
她看看自己,看看息華,又看看身後熟悉的宮殿,昏迷前的記憶這才慢慢想起,她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抓著息華的衣袖連聲叫道:“哎呀,該死,懷瑾姐姐呢,她剛剛,我……哎呀!”
她語無倫次,息華言簡意賅:“在弒神山。”
“弒神山,她去劫獄了?”漓若驚叫道,常聽人族有人談起大俠劫法場的英勇事蹟,但她知道那些都是虛構的,真實的法場戒備森嚴、弓弩齊備,就算你武藝再高強,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安然離開,更別說還要帶著一個囚犯了。
息華瞥了一眼被她扯著的衣袖,道:“她刺殺神君,被抓了。”
“啊?”漓若傻了。
懷瑾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劫法場和她比起來都是小兒科了。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又急得跳腳:“哎呀,那怎麼辦,她還好嗎,有沒有捱打,我們該怎麼辦?”
與她的急躁不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八風不動的息華,他自始至終連腳步都沒有挪動一下,只沉聲道:“神界將有一亂,屆時弒神山牢獄之中,或許會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也去那裏。”
“啊?”
“等合適的時機,去把那個鳳凰花仙撈上來。”息華又道。
“啊?”
息華蹙緊了眉頭。
“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歡懷瑾姐姐的嗎?”漓若小心翼翼地問道。
“又不是我要救她。”息華冷哼一聲。
“那……什麼是合適的時機啊?”漓若又問。
息華終於耐心耗盡,他像看著白痴一樣看著漓若,不耐地說道:“等紫微星重新亮起。”
“啊?”
漓若越發迷茫,正要追問,卻發現息華已經不見了。
“臭息華……”她頭疼地摸摸後腦勺,嘀咕道,“什麼都不跟我說,還敢嫌棄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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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萬神山,占星臺。
紫微星黯淡無光,滿天星辰雜亂無章,漆黑的天幕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重重地墜下來,壓得眾神都喘不過氣來。
司曜星君的戮星杖插在占星臺的正中央,銀白色的靈力集結在正上空,戮星杖上有一個五芒星形狀的凹槽,以前都是空著的,此刻卻有一個蔚藍色的寶石鑲嵌於其間,寶石流光溢彩、美麗非常。
寶石中間,隱隱顯現出一個頎長飄逸的身影,正是司曜星君,他緊閉著雙眼,已經無法凝聚成實體,只能暫時化身五芒星,積聚於戮星杖上,依賴戮星杖的靈力存活。
神君率眾行到此處,一見這幅情形,臉色氣得鐵青。
“神君,星君在我神界德高望重,一向做事從無行差踏錯,即便此刻被妖女蠱惑,但也並沒有犯下什麼大錯,何故要對他下此毒手?”一位白鬍子飄飄的老神越眾而出,率先開口道,也正是他召集了眾神前來為星君鳴不平。
“是啊,一個小小的神官,居然敢對星君如此不敬,莫不是假公濟私、挾私報復?”從老神身後探出一個腦袋。
“就是,星君到底犯了什麼錯?這是要他的命啊!長此以往,我們這些小輩那才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
“神君,我等皆知,嚴刑苦民、休養才能生息的道理啊!還請神君三思!”
眾神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激動,並不斷有聞聲趕來的各路神仙加入他們的隊伍,有好事的,有湊熱鬧的,也有試圖從中主持公道的——當然也有藉機揩油的、打架的、偷寶貝的。
眼見著事情即將越鬧越大,那位老神轉過身對著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等他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後,他才捋著鬍鬚問道:“敢問神君,這些刑罰,究竟是神君的主意,還是刑官的主意?”
神君高高地站在占星臺上,身後一干神侍噤若寒蟬,他暗暗咬牙:“去把鴻羽叫過來。”
鴻羽早在聽聞星君暈倒的時候就知大事不妙,一早便在等候著傳召,此刻匆匆趕來,一把跪倒在神君面前,連聲道:“小神有罪,是小神擅作主張,還請神君責罰!”
神君“唔”了一聲,問道:“那日定下星君的罪名,我是怎麼同你說的?”
鴻羽立刻說道:“罰受火刑一月。”
他刻意隱去了神君所說的“不許留手、生死不論”的字眼,當初神君那樣說,不過是爲了凸顯他自己的剛直不阿,沒有徇私包庇,誰都知道,火刑雖然難熬,但對星君而言,也不過就是受些折磨,絕無性命之憂。
但他們卻萬萬沒想到,現在這些字眼很可能會成為指證神君暗下毒手的證據。
“那星君身上這些傷又是從何而來?”神君大怒,“你可知星君現在生死不知?誰允你們動用私刑?”
鴻羽也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是小神失職,小神認罪。”
他心知星君被關在弒神山,往來的各路神仙,能追查下去的,傷不到星君,而能傷到星君的,又沒法追查下去,這個啞巴虧,只能他來吃了。
神君嘆了一口氣,對著占星臺下眾神說道:“鴻羽,原是弒神山最優秀的刑官,我一直都很器重他,但今天發生這種事,我也是相當的痛心疾首……即便再捨不得,再心痛,但爲了給星君一個交代,爲了個諸位一個交代,他便交由你們處置了,如何?”
那位老神眼中閃著精光,捋著鬍鬚說道:“一切由神君定奪,我等相信神君會秉公處理此事。”
“那好。”神君吩咐神兵,將鴻羽拖了下去,“拖去弒神山,星君受了什麼刑,讓鴻羽挨個來一遍。”
眾神心中慼慼,都知道鴻羽這下定是回不來了,他們互相看了幾眼,用眼神交流了片刻之後,紛紛行禮告退。
就這樣,一場由星君引起的風波,就這樣以鴻羽的下獄宣告終結。但此事引起的惡劣影響卻還在繼續。
等到人潮散盡,神君屏退了所有神侍,獨自在占星臺上坐了下來,他定定地看著那根戮星杖,星君彷彿還在裡面沉睡,上面的光芒時明時暗,但他卻是那麼篤定,司曜一定聽到了,他如果此刻有表情,那一定是自信和從容的笑容。
“為什麼?”神君的臉上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
戮星杖發出一聲模糊的、低沉的笑聲:“神君這是何意?”
神君冷哼一聲:“你我相識四十萬餘載,你知我,我也知你,你的心思怎麼可能瞞得了我。”
司曜只是笑著,並不說話。
“說起來,那時候的古神,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我如果都不是一條心,那才真是令天下齒冷。”
“神君多慮了。”
“多慮?那個時候,你與我交好,也與刑戈交好,可我卻唯獨看不上刑戈,起初他還像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是後來卻深陷泥潭,終日只知吟風弄月,白白浪費了一身本事。”神君提起刑戈,還是三十萬年來的餘怒難消,“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也會步他的後塵!”
司曜淡淡地應道:“只是他自己的選擇罷了。而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神祇,只是壽數比別人長久一些,看得更多一些而已,這並不能讓我免俗。”
“可你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神君大聲地呵斥道,“他是個將軍,他有守護神界的責任!可他卻在魔界來襲之時,跑去和那個妖女談情說愛!他差點毀了神界!”
“神君不是信天命嗎?如果天命護我神界,那麼即便沒有刑戈,神界也能得存,如果天命不護我神界,哪怕是有十個刑戈,也難以護神界周全。神君又何必為此事耿耿於懷?”
“那你呢?爲了一朵花,算計我,背叛我,又是所為何來?”
司曜的聲音越加的柔軟低沉,帶著點不自知的慌亂和期待:“我只是……也遵循了我的天命啊。神君,不可否認,我動了塵心。”
“爲了、爲了一朵花?一朵性情暴烈、做事衝動,甚至還害死了自己師父的一朵花?”神君罕見地出現了結巴,“以你現今的身份地位,有多少神女仙女在企盼著你垂憐,你只需要勾勾手指頭就能讓她們自己送上門來!玩膩了大不了再換一個!爲了她賠上你自己?我看你真是瘋魔了!”
“她的過去我全都知道,但我更想知道我們的未來。”司曜慢慢地從戮星杖中現出身形,五芒星形狀不斷變化,最終變成了一個銀髮藍袍的俊美男子,他依然虛弱,可是眼神卻很堅定,“神君,放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