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鬧鴻蒙殿
夜還很漫長,鴻蒙殿的絲竹聲遙遙傳來,聽起來格外喧鬧。
懷瑾悶聲走在前頭,她孝服未退,眼角微紅,腳步卻邁得殺氣四伏,周遭的空氣都因為她冷了三度。
漓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關切地問道:“姐姐,你要不去我那裏休息一下吧?”
白衣女子腳步忽地一頓,美麗而蒼白的臉孔在漓若眼前放大,她皺著眉頭緊盯著她,似乎是才意識到身後還有個跟班,下一瞬,她抬手就是一個手刀,乾脆利落地劈暈了漓若。
“姐……”漓若什麼都來不及說,就白眼一翻倒在了懷瑾懷裏。
“不如,還是你去好好休息吧。”懷瑾的語氣冷冽,直接將漓若抱回了她的棲霞殿。
然後她繼續完成她未盡的路程,道路的終點是——鴻蒙殿。
她裹挾著風聲衝進鴻蒙殿,捻指幻出一叢火苗,直接燒斷了一個樂仙的琴絃,琴聲乍止,滿座皆驚。
神君閒閒地抬起眼皮,見是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原來是我們的鳳凰花仙回來了,唉,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死者已矣,早些放下吧。”
不知為什麼,同樣一句“放下”,由神君說來,懷瑾卻覺得格外刺耳。
“放了星君。”懷瑾在大殿正中央的位置站定,無視身邊或擔憂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對著高座上的神君大聲說道。
神君笑意未減,對她的訴求置若罔聞:“懷瑾一路奔波,看來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說,放了星君!”懷瑾大步上前,卻被神君身邊兩個禮官攔下。
“大膽,竟敢對神君不敬!”
懷瑾不閃不避,直接握住了其中一個禮官的手腕,咔嚓一聲,骨頭當場碎裂,禮官哀嚎著倒了下去。
“這是你欠我的。”鳳凰花仙目光冰冷如刀,聲音鏗鏘有力,響徹鴻蒙殿的每一個角落,“你不要忘了,當年……”
“你們先退下吧。”神君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揮手讓眾神仙退下,很快,鴻蒙殿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一高一低,一個不動聲色,一個怒氣衝衝。
懷瑾也好像突然不著急了,她在下座找了一個蒲團坐下,伸手去夠面前的酒壺,大半瓶瓊漿玉露,就這麼被她咕嘟咕嘟地一氣兒灌完了,酒液甘香清冽,入喉一涼到底,纔將她的怒氣略略澆滅。
神君拉長著嗓音,慢吞吞地說道:“懷瑾,你又是何苦呢?我以為你和含舒是不一樣的,含舒做事優柔寡斷,拖泥帶水,感情用事,他會有今天,也都是他咎由自取,你可切莫走了他的老路。”
懷瑾喝完酒,將酒壺狠狠地摜在面前的雲層上,雲層密實柔軟,那樣小心地接住了它,見此情形,她伸手一指,一叢耀眼的火光徑直射入酒壺之中,酒壺受此一擊,登時四分五裂。
“乓”的一聲,甚至有一個碎瓷片刮在懷瑾的臉上,留下一線血痕,她伸手狠狠擦去,笑容狼狽而瘋狂。
“是啊,優柔寡斷,拖泥帶水,這可不是我的風格。”鳳凰花仙扶著桌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可是要說感情用事這一樁,我可不比含舒做得差。”
她冷冷地盯著高座之上那張虛偽的面孔,“以後,再讓我從你嘴裏聽見含舒這個名字,我就……殺了你!”
話音未落,紅色身影已如離弦之箭般疾射了出去,伴隨著滔天的火光,鴻蒙殿頂在她那隨手一擊之下晃了一晃,然後坍塌了下來,高高的穹頂碎成千萬片,無數琉璃和寶石掉得到處都是,而她已經站在了神君的面前,手中一根奇怪的火紅色柱狀物抵在了神君的胸口。
這樣的驚天鉅變,外面已經有了動靜,無數神仙靠近這裏,查探著這裏的情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而神君卻在塵土飛揚之中,依然面帶微笑,巋然不動。
他端坐在高座之上,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物事,輕笑道:“火蒺藜?看來你想殺我,已經時日許久了。可是你以為,就憑這一根火蒺藜,就能殺得了我?懷瑾,看來你真的是喝醉了。”
他就這樣抵著那根火蒺藜站了起來,負手而立,笑容依舊:“這幾十萬年來,無數神、仙、妖、魔想要殺我,可我依然活得好好的,你猜猜,難道就是因為我這個神君之位?”
那根火蒺藜之下分明只是幾件薄薄的衣衫,可是懷瑾的手,卻再也不能刺進半分。
“那是因為巍巍天條之下,他們只敢想,不敢做。”懷瑾冷聲道,“可我敢。神君你壽數長久,見識廣博,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人界有一句話,叫做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螻蟻之說,徒增笑料罷了,何必在意?”
“螻蟻急了,也能逼死大象。”懷瑾嗓音驟然提高,她收回火蒺藜猛然調轉,竟然對準了自己的心口,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噗”地一蓬鮮血兜頭罩下,神君被澆了個滿頭滿臉,他那一慣抱有的笑容終於破裂。
“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裏,神仙二族不會放過你,妖族不會放過你,人界也不會放過你。”懷瑾痛得渾身發抖,腳下一軟竟然從臺階上滾了下去,可她的笑卻張揚放肆,“我還把那些往事書記成冊,只要我死的訊息一傳出去,很快你嫉賢妒能,逼死含舒的訊息就會傳遍六界……”
“是啊,我是殺不了你,但我可以讓你身敗名裂。”
神君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面色陰沉。是啊,他當年在神君爭奪者之中,能力並不拔尖,之所以當上神君,靠的就是他一貫博下的聲名,這幾十萬年來,他的地位能巋然不動,也是因為他平衡各方勢力,拉攏民心,深受愛戴。
可是一萬年前,那個叫含舒的年輕花妖卻令他感到了危機感。
還未成仙,他的聲名就已經傳遍六界,甚至驚動星君邀他上神界飲宴。他的身份是那樣的特殊,幼時生於莽榛,一向便是妖族的領袖人物,少時拜入重嘉派,年紀輕輕已經帶領重嘉派成為人族第一派,深受百姓愛戴,如今又是昇仙在即……
聽說他一句話,人族歸心,妖族臣服,仙族也是翹首以盼,這樣冉冉升起的新星,怎不令他震動?
作為神君,他不怕強大,因為他有浩瀚的靈力和強悍的軍隊,可他怕聲望高,甚至蓋過自己。假使含舒成仙,那麼他費了那麼大氣力才收服的仙族,很有可能會再次分裂而去,他豈能容忍,豈會容忍?
計劃很順利,萬芳園中不起眼的鳳凰花搖身一變成爲了含舒座下唯一弟子,並且親手將含舒送去輪迴。作為獎勵,他允她許多特權和地位——因為懷瑾性格衝動張揚,雖然在仙族地位很高,但是並沒有如含舒一般的號召力。
但如果懷瑾死在鴻蒙殿,重嘉派必不會善罷甘休,萬千人族必會群情激奮,雖然他並不在意人族會如何,但這種情緒會波及到各界。懷瑾和含舒一樣,聯絡著三界,即便她生時不能號召三界,但是她的死,必定會成為招致三界混亂的導火索。
更何況,如果當年他做的事傳揚出去……
“你待如何?”想到此處,神君飛身落到她的面前,看著無力地匍匐在腳邊的小花仙,居高臨下地問道。
“是我逼迫星君修改命程,一切錯都在我,放了星君,我甘願受罰。”懷瑾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直視著神君的眼睛。
“你行刺神君,自然該罰,但是要我放了染墨,這不可能。”
沒想到,神君居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待懷瑾反應,他又微微俯下身,用手指揩了一點懷瑾臉上的鮮血,拈在指尖揉搓,笑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懷瑾臉色一變。
“唔,讓我想想,含舒的命程被改變,我雖然重罰了染墨,但卻還沒有來得及改回含舒的命程……”
“你說什麼?”懷瑾吃力地撐起身,一把揪住了神君的衣領,喘著粗氣怒聲問道,“你說什麼?”
神君看也不看,一把將她拂落在地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我放了染墨,但是同時,我要將含舒的命改回去,他現在還沒來得及投胎,相信很快就會魂飛魄散;二,我放任含舒輪迴,但是染墨的命,你就救不得了。”
懷瑾的臉,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怎麼樣,一個是對你恩重如山的師父,傾心相戀的愛人,爲了救你受了萬年的折磨,一個是一直默默守護的靠山,爲了幫你不惜身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會怎麼選呢?”
神君的笑容在她面前不斷放大,他陰冷地笑著,聲音和一萬年前的重疊在了一起,有那麼一瞬間,懷瑾以為她看見的不是那個在神界地位超然的神君,而是一條毒蛇,一條無情的、隨意擺佈他們生命的毒蛇。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去死,或許我會身敗名裂,但或許也不會,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但作為代價,含舒還是會死,徹底消散於天地間,而染墨,他必會成為我最奢侈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