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彷彿在一千年前，她神識初醒之時，就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從今以後，你就叫漓若了。”

    那個笑聲清和柔婉，好像是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即將消散的淡紫色晨霧上，朦朧、美好而又疏離。

    漓若的神識就在那一瞬間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本我”的存在，既為神之誕生。

    那個聲音繼續笑著，彷彿說了一句，她叫漓君。

    但那時候的漓若，對萬事萬物的認知都是“無”的狀態，根本就不明白“漓君”是什麼，“叫漓君”又意味著什麼，之後的一千年裡，她的認知也一直是緩慢的、甚至趨於停滯的，玩鬧對她的誘惑遠大於去理解這一切。

    現在在細細回想這一切，漓若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脊背發涼。

    不知什麼時候起，身邊的魚精花精都叫她漓若，她也自發地覺得自己叫漓若，彷彿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水到渠成，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名字的由來。

    ……所以她的名字，原來是漓君取的嗎？

    漓君也是水神嗎？她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一千歲，一千歲就可以控雲布雨，而自己也是一千歲，卻連最基本的騰雲都不會。

    真是好生叫人氣餒。

    “罷了罷了，我先回去練練術法再說，省得他們總是笑話我。”

    到那時，她便可以自由地馳騁天地，這樣想想，又比一輩子呆在灕水江畔要好得多了。

    院中小溪水流湍急不息，那是她現今唯一可以操縱的武器。

    “起！”她叫道，這一回，比剛纔浮上來的水團要大得多了，水團順著她的心意，漂浮到屋頂，停留在樹冠，圍繞在她身周，甚至急速上升，直插蒼穹……

    一遍又一遍，她不厭其煩，失敗了也不急躁，從未有這樣的耐心，好像那些水流本來就是屬於她的一部分，她操縱它們就像操縱自己的身體一樣熟練。

    靈力浩渺不竭，取之無盡，也不知過了許久，她依然不知疲憊。

    她的長髮已經溼透，衣裙也沾了水，她卻沒有心思去遮蔽或者更換衣裙，玩到興起，她甚至直接躍下了小溪，在水中操控水珠比在岸上要更容易些。

    驀然想起懷瑾，她可以用火團在指尖變幻各種形狀，那麼自己應該也可以？

    “變小狗！”她拈起一個水團在指尖，嚴肅地命令道。

    水團瑩潤透亮，不斷旋轉著，卻沒有任何要變幻的意思。

    “變小豬！”

    “變木頭！”

    “變雲！”

    “變花！”

    “那就……變個息華吧！”

    她眸光一閃，重新催動靈力，將之源源不斷地灌注入那個始終圓潤如球的水團裡，只見水團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轉動速度越來越快，卻依然長不出一個稜角來，更別說變人變物了。

    “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你！”她再催，再逼，臉漲得通紅，氣都喘不勻了，氣急之時，她甚至左手變掌，劈向那個水團，就是劈，也要劈出一個息華來！

    “嘩啦”一聲巨響，承接了她巨大靈力的水團，哪怕是一根針戳在上面，也會瞬間爆裂，更何況是這樣使大力的暴怒一劈，水團轟然炸開，漓若便眼睜睜地看著那水團裡的水越來越多，好像是炸開了一個堤壩一般，全數涌向小溪。

    小溪慢慢地滿了出來，漫過花草樹木，漫過院落房屋，甚至衝開院門，朝著整個神界洶涌而去。

    “要死要死！”漓若急急地從溪水中躍了出來，卻發現她根本沒有立腳之地，不過冒出一個頭，又瞬間被溪水沒過了。

    “回來啊，你們這些笨蛋！”

    她嘗試著抬手，想要把溪水重新收回，卻驚恐地發現，她體內的靈力還在往外奔涌，並且凝成一線操控著水流，其勢銳不可當，如汪洋大海奔騰四散，殃及整個神界。

    毀了他們！

    對，毀了他們，毀了整個神界！

    所有神，所有神，他們都該死！他們該接受至純至淨的水之神的審判！

    命運之輪隆隆轉動，讓一切秩序在大水之後重建，讓一切生靈在災劫過後重生，這……就是你的使命！

    漓若的心底突然響起一個不屬於她的聲音，瘋狂洶涌上來的仇恨和快意瞬間吞沒了她的恐懼。

    完了！

    ——————

    神君身邊的司曜星君匆匆趕到時，已經無處落腳，他只得揮動手中戮星杖，紫色光華凝成一個星子，打向深不可見底的汪洋大海。

    他司日夜星辰，練得一雙如炬的眸子，星子精準無比地在水中打出一個漩渦，露出漩渦中央正望著他傻笑的漓若。

    她的頭髮凌亂地像一蓬野草，衣服在水流中被撕扯得亂七八糟，此刻正狼狽地扒著她住的屋子的房頂最高處，驚魂未定。

    腳底漸生層雲，她驟然感覺自己被託了起來，飄向那位銀衫白髮的青年男子。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漓若學著她在人間看到的情景，拱手為禮。

    “……神女無事便好。”星君戮星杖再起，空中陡然出現一排雪亮的星辰，排列成圓，像是羅織了一張巨網，如龍吸水一般，將海水倒吸而上，水平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了下去。

    “大俠好厲害，你學的是什麼法？”她現在只知道水火二法，連息華是什麼法也不知道，更沒有見過用星星來催動靈力的術法。

    司曜星君淡淡一笑：“神界主修五行之法，為雷、木、水、火、土，但也有一些例外，譬如風、聲音、光，而我修的是日月星辰。要知道，修行參悟之法，本無定理，萬物流轉不息，皆可為師，神女要走的路還很長。”

    漓若瞧見他額間一個四角星辰印記，便知他所言非虛。

    “那……息華修的什麼法？”

    星君卻搖頭：“小神不知。”

    漓若心中奇怪，原以為神界所有的神，出處和功法都是一目瞭然，但她纔想起，息華額間也沒有印記，從他的招式來看，也沒有什麼端倪。

    “烈火燎原！”

    她正想再問，突然被一聲暴喝打斷，卻見是懷瑾領著一群小仙，俱是一身紅衣，威風凜凜地在空中站成一排，手中術法像是不要錢似的往海中砸去。

    水遇火，立時便如冤家聚頭，一堆堆的火球在海浪裡翻滾，浪頭想吞沒火球，火球想燒盡海水，彼此消長。這回不同以往，漓若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火團灼人的熱度，她的臉都被燙紅了。

    “雷霆萬鈞！”

    不一會兒，另一邊的空中又出現了一群神仙，他們身穿墨色長袍，手中光芒噼裡啪啦地閃爍著，有條不紊地將雷電打入海水裏，將整個海水照得透亮。火借雷勢，威力大增，水面很快降到了樹頂。

    漓若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神和仙一起施法，但她此刻卻沒有心情去欣賞他們大展神威，她有心想要相助，卻被星君阻攔了。

    “神女莫急，只消再等片刻就好。”

    果如星君所言，沒了她的靈力支撐，那些海水便如同是無根之水，任由他們宰割，又過了片刻，海水便徹底消退了。

    漓若從雲頭上跌落，無力地跪倒在地。

    “我闖下大禍，多謝各位哥哥姐姐幫忙，漓若感激不盡。”

    誰知那些神仙見水災已過，就連招呼都不打地離開了，只有懷瑾落到她身邊，幸災樂禍地道：“我就知道是你乾的好事！怎麼樣，水淹神界的滋味如何，今日你便敢如此放肆，來日還不冰封千里，殺了神君自己上位？”

    幸虧星君修的一身好涵養，聽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連臉皮子都沒動一下，只當是耳旁過了一陣聒噪的風。

    漓若勉強打起精神來，道：“我若真會冰封千里，先凍住你的嘴再說。”

    “喲喲喲喲，長本事了嘿，來來來，凍我啊！”懷瑾伸手，在她氣鼓鼓的臉上戳了一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姐姐剛纔那樣威風，連我放的海水都能收服，我又怎麼敢凍住姐姐的嘴呢？”

    “慚愧慚愧，過獎過獎。”懷瑾湊近她，“改天給你看更威風的，嘿嘿，姐姐我縱橫神界一萬年，拳打神君，腳踢聖君，端的是……”

    “咳咳……”司曜星君輕咳了一聲，掌心幻出一個卷軸，遞給漓若，“神君有令，漓若初至神界，不通術法，以至水淹神界，實屬情有可原，自今日起，當閉門思過，潛心研究術法，恪守法度，望神女好自為之。”

    說罷，便騰雲離開了。

    那捲軸十分沉重，漓若用兩手才勉強接住，開啟一看，卻是空空如也。

    懷瑾一看這情形，頓時以手敲頭，邊嘀咕邊跑了：“哎呀，一看書就頭疼，說的什麼來著，我怎麼全都想不起來了……”

    “這便是你說的拳打神君？”漓若朝著她的背影叫道，懷瑾聞言跑得更快了。

    漓若嘟囔了一句，抱著卷軸回一片狼藉的住處，那些神仙只管救災，斷不會替她修繕房屋，如今懷瑾也跑了，她只好自己來。

    倒了的樹扶起來，碎裂的石頭清理掉，房頂塌了一半，她又重新一點點琢磨著撐起來，尚不會這些法術的她，只能用手一點點來，房子塌了再建，建了再塌，等勉強能住時，已經縮水了一半。